历史不是这样的。
历史书上根本没有发生这种事。
这座法师塔将会被岩鼠族的英雄艾瑟摧毁——他突破重围，从战场中杀出一条血路，并怀揣着拯救族人的执念，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完成了炸毁法师塔的壮举，逆转了本该一边倒的战局。
本该如此。
就该如此。
可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诺亚的预料。
法师塔为什么自己就炸了？
它炸得毫无来由，毫无征兆，被突如其来的火焰吞噬，最终淹没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中，变成了一片烧焦的遗迹。
而这场试炼也并没有结束。
“会长……我们完成试炼了？”
帕斯卡最先醒过神来，不敢确定现状，只能朝诺亚询问。
“显然没有。”诺亚的表情变得严肃，“试炼完成后，要么是被送出高塔，要么直接被送往下一层，而现在我们依然留在这里。”
雪莉虽然也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努力地帮忙思考。
她沉默片刻后，提出了一个比较新颖的观点：“会不会……我们已经在第六层了？”
观点虽然不错，但显然不对。
诺亚的额头滴下冷汗，摇了摇头：“按照攀登者手册上的记录，第六层是艾瑟向一位精灵族的古老剑士求学的记忆，和这片战场无关。”
不对劲。
很不对劲。
法师塔已经被焚毁，先且当它是想不开自燃的——它既然已经变成一堆废石碎砖，那么这场试炼就应该结束了才对。
手册上的记录写得很清楚。
【法师塔被摧毁后，试炼完成】
重点是法师塔必须被摧毁，并没有限定要攀登者亲自动手。
攀登者手册中亦留有相关记载——在某次尝试中，有人对狮鹫进行了引导，让它撞碎了法师塔的核心，完成了一场队友间的相杀。
最终高塔依然判定他们试炼成功，送他们离开了第五层的古战场。
“难道它还没有被摧毁干净？”帕斯卡提出另一个方向的观点。
“我看不像。”诺亚远眺前方，“都变成这模样了，没被烧尽也该被摔成粉碎。”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
帕斯卡不理解。
雪莉更加不理解。
炽热的气浪在战场内回荡，空气里满是烧灼和血腥的味道，从遥远方向飘了过来，卷动诺亚的衣角和发丝。
任何身处战场的人，都该能感受到这股致命的灼热。
而诺亚却感觉有只无形的、冰冷的手，玩味一般抚上他的脊背，顺着他的脊梁滑下，把那股寒意深深地扎入他的体内，入侵他的心脏。
直觉发出警告，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越早离开越好。
诺亚一直相信，直觉是思维太过迅速，跳过语言模组后的产物——它能看穿迷雾背后的景象，只是受限于大脑机能，无法快速地进行逻辑编组。
所以他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迅速召出公会证明，毫不犹豫地进行撤退。
“试炼结束！”
这座古战场给他的感觉非常不妙。
突然崩坏的法师塔，真实到与常人无异的NPC，还有这股与历史截然相悖的异样感，通通都在刺激诺亚的危险感应神经。
试炼以后还可以再来，不必急于一时。
他现在需要弄清楚情况，再去考虑攻略第五层的事。
象征传送的白光……没有出现。
诺亚蹙起眉头，来回召出公会证明，又说了几次试炼结束。
灰暗阴沉的天空压得越来越低，乌云仿佛神明的阴影，笼罩着希德尔平原。
凛凛寒风萧瑟，吹过诺亚的身边。
白光还是没有出现。
无声的死寂向诺亚宣布一个事实——
他们无法结束试炼。
……
……
冷静，冷静。
想想桐谷和人会怎么做。
腥咸的味道藏在风里，吹向诺亚的脸。
他迅速压制慌乱的情绪，收起公会证明，面不改色地朝帕斯卡问道：“高塔里的试炼内容，有可能发生改变吗？”
“这是不可能的。”
帕斯卡捏紧胸前的宝石，满脸写着不安：“不止是艾瑟高塔，所有高塔的试炼内容都不曾发生过改变，它们始终如一，作为调停者的记忆而存在。”
“那看来我们打破了记录。”
诺亚竭尽所能地笑了一下。
他希望雪莉和帕斯卡也冷静下来，越是陷入未知的境况，就越是要沉着思考。
雪莉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看得出帕斯卡的慌张。
于是她也跟着慌张起来，抱起帕斯卡的腰，小声问道：“是计划出错了吗？”
“是的。”诺亚不知道该怎么和雪莉解释，只能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战场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原本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
“那怎么办？”
雪莉看着诺亚，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会长身上。
她是个听话的鸟翼族姑娘，而她的逻辑也非常简单粗暴——会长看起来不慌——会长应该有办法——听会长的就好！
被雪莉充满希冀的目光所注视，诺亚原本镇定下来的心又有点慌张。
他只是表面看上去淡定得一比，其实心里已经在骂娘了。
手册里压根就没写法师塔会自爆的事。
也没写试炼会改变内容的事。
九百多年安稳运行的试炼，怎么今天就被诺亚给遇到了？
不挑前，不挑后，就挑他来试炼的时候出个BUG是吧？
现在好了。
BUG把他们卡在这里，既不知道如何完成试炼，也暂时无法离开。
诺亚实在想不通，自言自语道：“这历史好端端的，怎么就改变了？”
“历史是不会改变的。”
爱莉雅忽然出现在诺亚身边，纠正他这句错误的话。
诺亚回过头，先是惊奇于爱莉雅的回归，紧接着露出警惕的目光。
从一开始诺亚就觉得爱莉雅表现得太像真人，不仅能给出流畅的回应，甚至还能根据现状，对诺亚布置的战术进行修改。
现在法师塔莫名焚毁，他必须怀疑，爱莉雅是否也会出现与历史相悖的变故？
“您怎么了？”而爱莉雅则全然不解诺亚突变的态度，歪了歪脑袋，眼瞳依然澄澈如初，“还有，您为什么突然说……历史改变之类奇怪的话？”
她说完这些，发现诺亚没有给予回应，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一拍脑袋。
“是这样的。”爱莉雅朝诺亚解释道，“法师塔突然爆炸了，我想着接下来您应该还有其他战术要布置，所以就折返回来……不过，您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诺亚眼角跳了两下：“千年一遇的BUG，谁碰见能不惊讶？”
爱莉雅听不明白：“什么？”
“没什么。”诺亚摆摆手，又盯着爱莉雅审视几秒，确认她没有任何敌意，之后才把心中的疑虑吐出口：“法师塔的爆炸，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完全不清楚。”
爱莉雅摇摇头：“它忽然就燃烧起来，看样子是受到高阶魔法的攻击……但我们军队里没有能够使用高阶魔法的学者，说起来，我还以为是您的手笔。”
诺亚目光低沉下来，陷入沉思：“如果不是你做的，那到底怎么回事……”
爱莉雅眨了眨眼，完全不懂诺亚在担心什么。
明明法师塔的爆炸是件天大的喜事，战场上岩鼠族的战士在见证这一幕后，纷纷扬起前所未有的战意，士气大增的同时，把原先劣势的战线重新拉回，并逐渐朝气势衰颓的人类方施压。
越来越多的岩鼠族士兵从诺亚旁侧冲过，后方微微隆起的丘陵上吹响号角，闷沉的声音再次激荡起士兵们的战意，战场之上，岩鼠族顿时大军压境，渐渐取得上风。
他们很快进入对方投石机的射程，残暴的巨石轰然砸落。
某个小队的岩鼠族士兵被同时砸得血肉粉碎，当场死亡，其中一把染血的剑被冲击力推飞出去，在地上转了几圈，又被另一位幸存的岩鼠族捡起，高吼着无畏地继续冲锋。
士气高昂的岩鼠族挥舞起勇气的利刃，不断斩开敌人的铠甲，砍断敌人的头颅，让自己沐浴在鲜血之中，以此来冲刷被奴役被蔑视数百年的痛苦与屈辱。
战争的天平开始倾向岩鼠族。
阿尔维亚公国大军被接连击退，宛如一个狼狈的伤兵，踉踉跄跄地后退。
爱莉雅凝望着这一切，双拳紧握，朝诺亚说道：“幸运女神与我们同行……艾瑟大人，马上就要结束了。”
没有人比她更盼望战争的结束。
她既希望让岩鼠族取得谈判的权力，要求公国赋予他们人权，也希望她的人族同胞能够尽快投降，避免不必要的苦痛。
直到一阵清脆的叮叮声打乱了她的思绪。
爱莉雅带着愕然的神色望去，发现这一切动静的来源是一枚宝石项链。
帕斯卡震惊地看着胸前飘浮起来的宝石，指着它说道：“会长，你看……它飘起来了！”
“怪事真他娘越来越多了。”诺亚本想尝试抓住宝石，但考虑它特殊的性质，伸出去的手凝滞在半空，确认帕斯卡没有异常后，才又问道：“它以前有没有飘起来过？”
“从来没有。”帕斯卡想了几秒，恍然明悟过来：“是光，它感应到了圣光，而且是很特殊的圣光……”
诺亚看了这位人形自走圣光炸弹一眼，“还能有比你更特殊的？”
“有！”
帕斯卡想起什么，咬紧下唇，“您还记不记得今天早上的那则消息？”
诺亚没想到帕斯卡会忽然提到这个，“两个教会开战的消息？”
“是的，您难道不好奇吗？”帕斯卡的声音变得低沉，“南方第三教会和北方第一教会开战……那第二教会去了哪呢？”
诺亚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帕斯卡，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帕斯卡认真地说道：“第二教会在很久以前就被毁灭了，原因是他们亵渎了真主，从圣光之神卡列的殿堂里盗走了真主力量的源泉之一——圣火。”
话语及此，雪莉还懵懵懂懂，诺亚已经听明白了。
帕斯卡胸前的宝石是主神遗物，与卡列直接相关。
圣火既然是卡列的力量源泉，那么理所应当能够引起宝石的感应。
帕斯卡鼓起勇气，猛地抓住飘浮的宝石，随后那股特殊的感应钻入她的身体，令她眨眼间理解了战场内发生的一切。
她缓缓抬起头，惶恐不安地看向诺亚。
“他们来了……”
帕斯卡颤抖着开口：“圣火教会来了。”
……
……
法师塔废墟内，疯狂燃烧的火焰骤然停滞。
火苗欢呼着，跃动着，如同狂乱的妖精，受到某种召唤的瞬间，它们纷纷脱离碎石和焦尸，朝着某个方向奔涌而去。
耀眼夺目的金焰熊熊燃烧，吟唱声随之响起，悠长而神圣。
“伟大无上的真主卡列，愿您的光辉洒遍世间。”
四位白袍祭祀站在金焰之中，各自手捧一本厚重法典，口中念念有词，熟练而虔诚地背诵着信仰圣光的祷告。
“您的力量与存在永恒。”
“您的光辉与圣洁亘古。”
“您的慈爱与悲悯无私。”
“请奉献您的火焰，清洗这片血与苦痛的战场。”
“吾主卡列，请爱世人。”
金焰疯狂地扭曲，再互相缠绕，把火势迅速聚合起来，在神圣的祷告声中越发纯粹，并最终汇成一只庞硕的炎拳，朝希德尔平原无情砸落。
世界瞬间被点燃。
神圣火焰肆无忌惮地乱窜，把千米之内的所有生灵焚成飞灰。
滔天的火焰如咆哮怒吼的恶灵，继续向外扩散，恐怖的高温甚至将狮鹫都烧得只剩骨架，那赤色炽热的浪潮一路向前，从南到北，覆盖整座平原，没有任何地方能够幸免。
诺亚看着远处滚滚而来的金焰，震惊之际，心里升起一个念头。
你管这叫神爱世人？
还不等他想出办法，一道人影率先冲了出去。
是帕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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