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起精神又跑了约莫一炷香时间之后,无脸人靠着一棵树停下,将面具摘了下来。这面具虽然能隔离几乎所有的颗粒物,但一直带着它跑,终归是有些气喘。
想起刚才塔顶守卫望着他仿佛窃笑一般的眼神,他感觉多少有点不公平。最顶级的隐息丹效果只有六个时辰,他在这六个时辰拼了命地跑,也跑不出瞭望的视线,只好弄拙成巧,巧夺天工。
【被阁下捕获虽然也在意料之中,但如果不是状态不好,想必我只需略微出脚,便能触碰到阁下眼神的极限。】
扶着树喘息了一会之后,他随手扯来一把柔韧的树枝,将头发束起。他来到一片湖边,捧起水洗了几把脸,接着走到湖的另一边,假装不经意一般撇了一眼可能更加明亮的湖水,喃喃自语道:“与之前远远不同确实是一件好事,但如此超凡脱俗的容貌,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又洗了把脸,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又细细端详了一阵,觉得有这张脸确实是一件好事,连奔跑过后的疲惫也仿佛消去了一些。枕着柔软的草地,他舒服地眯起双眼,享受着这久违的感觉,不受束缚地,自由地呼吸。
傍晚时,躺在草地上的人睁开双眼,并指成剑,准确地击落了树上猴子怀中的果实,而后屈指一弹,将那猴子弹到另一颗树上。那猴子看了他一眼,抓耳挠腮了一会,却也是用红脸对着他跑了。
果子在灵气的操纵下朝那人飘去,他张口咬住一个果子,想着自己应该是重生了。
但说重生也不是,他没有重生,只是重活。
上一世,他本想不沾染旁人因果,独自悠闲地感受这一方广阔的天地。然而这个要求对于他来说确实很难,他没有和预想中一样无牵无挂地离去,而是带着一身的羁绊走在路上。
他只能尽量做一个无情的人,至少在上一世时是如此。
因为那一次他什么都留不住,只能留住一个秘密,秘密的内容是他没有死。
在云海中挥出惊世骇俗的一剑之后,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逐渐消失,灵魂也在慢慢沉睡,他知道自己终于要解脱了。
这一世他做到了一切,包括把任务提前了百年完成。
但也只是这一世的一切,剩下的事,终究要下一世才能完成。
漫长的时光并不难熬,因为他根本没在熬,他在沉睡。
但在醒来时他仍然感受到一阵惶恐。他不知道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那些事,那些人,如今是什么模样。
上一世那些注定的事,如今还会是注定吗?
就算石头注定是石头,时间也会把它碾碎成沙。
他有很多想知道的事,不过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他是谁。
应该说,他叫什么。
总不能用上一世那个潦草的名字,但要想一个新的名字,还是有点难,他甚至想把自己给儿子想的名字用上,可惜的是他之前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应该叫什么。
思来想去,他决定叫自己陈唤京,这是他前前世的名字。这个名字在不难听的同时能够让他心中多了些满足感,大部分人只活了一次,极少数人可能活了两次,但是他算是活了三次。哈哈。
陈唤京笑了两声,哈哈。
他就这样睡去了,并且第二天的清晨醒来。
昨夜他本想召唤系统用积分换件新衣服,但是系统并没有回应。
也对,毕竟他已经算失去了利用价值。好在身上还有微弱的灵气,足够将衣服清理干净。
陈唤京随手向湖边捞去,再将手伸出来时,岸上已经多了两条蹦跳的鱼。抓鱼能力max。
他又折下几根树枝钻木取火,草堆中很快冒起了火光。野外生存能力max。
随手煮一碗粥,吃一口,厨艺max。
碗和锅是自己生火烧的,制造能力max。
分给昨天那只猴子一碗,沟通能力max。
……
陈唤京试验了几次之后,发现系统还算不太薄情,虽然他一身修为散去要重新来过,但之前兑换出的能力还在。他抽出腰间的剑鞘,借着光仔细地看着剑鞘内的纹路,同时双手以不同的姿态结印,连续十二次之后,一柄小剑出现在他的面前,直直指向东南方。
他略微旋转自己的身体,发现那柄小剑虽然一直在自己身前,但是指的方向没有变化。
陈唤京松了一口气,朝着那个方向奔去。
不怪他太谨慎,实在是弄出这个指引法门的人,有些不靠谱。
身边的景色飞速变化着,陈唤京穿过及人膝高的野草,密密麻麻的树木,满是鲜花的山谷,他感觉到身边的空气越来越湿润,不得不在身边用灵气筑起一道薄薄的屏障。
他就这样跑着,直到那把小剑冲入一块巨石之中没了踪影,巨石之上很快浮现出三个如刀刻斧凿般的血红大字,其中仿佛有金光隐没,龙影斑驳。
垂龙涧。
四周是仿佛凝固一般的寂静,陈唤京抬头看天,此时山中已经下起了雨,连绵却不密集,好像空中垂下一根根没有钩的鱼线,在他沉默的片刻雨突然下得大了些,可以看见圆润的雨珠在空中纷飞。
在没有风的地方雨也是能飞的,就像是美人帐下卷起的珠帘。
陈唤京往前迈去,刚走两步,便一脚踹上了一扇看不见的门。他抬手在这扇门上摸了又摸,最终确认了这不是一扇门,而是一道禁制。
他想起之前和那人的约定,于是将手指用灵气扎破。
一滴血落在了禁制之上。
而后直直地滑落下去。
陈唤京眉头微皱,颇为不舍地逼出一滴精血,那滴血同样落在禁制之上,不同的是,在接触到那滴精血之后,禁制仿佛活了过来,操控着这滴血在空中行走,绘出一个妖异的纹路,是一尊庄严不动的龙首。
而后龙首消失,那滴血浮在空中,被瓷瓶接住。
中州皇城,护城大阵中央,一座高耸如云的尖塔宝相庄严,其上龙凤盘绕,在云雾间若隐若现。飞鸟扫过密林,仿佛从塔尖掠过,它停留在远处的山涧中,观望着这片偌大的皇城。
白发苍髯的老者执黑子,苦苦思索着如何能够破局,与他对弈的男子身着黄袍, 其上盘绕白云潦草,却隐隐有金龙探爪,风云涌动。
那男子轻轻转动手中玉镯,仿佛已经胜券在握,他一手扶起空杯,在恰要饮酒时,琼浆悄然斟满。
美酒入喉,香醇的气息在口中滚过,火光一般灼痛咽喉,仿佛以千钧之势坠入腹中。
饮酒是皇城中难得的乐事。
老者却恰到好处般发出不合时宜的叹息。
那男子如往常般随意地望向他,调侃的话还没出口,便听到了不同往常的回答:
“闻故人之后,心有所感。”
龙袍男子不解,即是故人之后,为何还要叹息。
老者不做言语,他乘着灵气化作的苍龙而下,在宫殿之外的阑干处停靠,悄无声息地赖掉了这局必输的棋。
正如归鸟观望皇城一般,夕阳观望着无数归来的身影,在黄昏时刻晕开一片浑浊的光,好像有人在用力搅动着,想让该离去东西的重新苏醒。黄昏刻意停靠在天边尽头的一座山峰,似乎这样可以让它用尽最后的力量,多散发出一些昏黄的光火,轻轻舔舐那些或许被遗忘的记忆。
老者想起他曾与一人约定,要破垂龙涧内那道禁制,那人要倒踩七星步,斜出龙爪剑。如今禁制虽然被破,却不是老者所想的破法。
故人之后固然令人欣喜,但毕竟不是故人。
在大殿中的男子双手负于身后无奈摇头轻笑,他仍然在算,不过不是算那盘已被灵气收拾好的棋。
他慢慢地拨弄手中的玉镯,那玉镯光华流转,显露出一种玄之又玄的气息。通体混元翠绿的玉镯本该是一汪含情脉脉的湖,悄无声息地包容着一切温柔的涌动,然而在那身龙袍磅礴的威压之下,竟好似要将其中含蓄的水珠化作一柄柄神兵利器,击破世间一切的迷障。
他想窥探少女的命数,只是少女的命数之盛,强如他也很只能看到一片望不到尽头的云雾。
一身龙袍在这个灰白得有些惨淡的世界中漫无目的地摸索着,直到他的视线中出现一道越来越明亮的,红艳得透着炽热的光。
好像剑锋染血,划破苍穹。
那柄剑太快,快成了一条天边的线,在云雾之中好像是一道彩虹,被人霸道地抹去了其中六种颜色。
男子心头微惊,他的皇妹……今年好像只有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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