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轮明月当空,那老巫医说的不是假话,距离当朝女帝最宠爱的小女儿魂归天外,还有不过三百日。而就在这么一个眉头上,自己却一筹莫展三余年了。求仙问卜,念经诵佛,巡山采药,都于事无补。
多事之秋,女帝纵使手眼通天,在天命面前也无济于事。北方狼师屡次来访,更有西海龙族称火打劫。这玥朝的江河盛势,也终究日薄西山。但朝廷之事并非纠缠少年心头的大患,心心念念的,唯有那卧床不起,时日无多的爱人。莫非真是死局?
思来想去,心烦意乱,今夜下酒的配菜,是烦躁的愁思。皇城后山上,依着破庙老墙借酒消愁的少年,喝干净最后一口梨煎雪,沉默呆滞片刻,寂燃的心火愈发猛烈,竟把价格不菲的酒杯摔向破庙断墙上。真是死局... 无力回天。
“诶诶诶?小伙子这是什么意思?这好好的酒杯,你若不要,也不要糟践了,送给我这个坡脚老头也好啊?”
拄着根拐杖从墙后走出来的老头,少年不认识,这三年来自己一有烦心事才来这喝闷酒,也没见着这么一号人物。裹脚都嫌漏风的袍子,专给跳蚤安家的蓬发,缺了两三个口子的黄牙,还有那根盘出包浆的拐杖。这老人家什么来头?皇城的乞丐和他相比都不能说略有家资,只能说是腰缠万贯。
但凡见老者不得无礼,需浅拜示意,方不失德行,这是自己师傅教的。少年从断垣残壁上跃下,拱手作揖行了小礼,原本以他的身份,向这等坡脚乞丐行礼,那是大可不必的,乃至于是失态的。
“晚辈也是因无能为力,特才借酒消愁... 惊扰了老人家,还请恕罪。”
少年说话很轻很柔和,但他匆匆忙忙,青丝长发也没有理顺,一律秀发被他叼在了嘴角,这么一看,面容姣好,倒颇像小家碧玉的姑娘。
“啧啧啧,皎如玉树临风前,英姿飒爽美少年。你这一副好皮相,不知道要勾了多少姑娘的魂。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啊... 也... ”
少年无心听他回忆当年,便立起身子,颔首道。
“老人家若是无事,那我也不叨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言罢,提剑转身,便是要走。却只听老人清清嗓子,悠长沧桑的嗓音,像是喊山的歌,又像是戏台上的秦腔。他是个中气十足的老男人,用通俗的话来讲,老当益壮。
“只可惜!此去一别,你我后会有期,恐怕你那小娘子就要与你阴阳两隔咯!”
流星大步的少年震了一下,猛然回头。阔步快走到老人面前,惊愕打探他是何方神圣,虽是乞丐样,但是刚刚那番话,可不是个萍水相逢的乞丐能说得出来的。
“休要胡言!皇女虽是病危,但亦有三百日,我定要在这三百日里救活... 等等,你怎知我... ”
少年惊在原地,后退几步,老人不慌不忙从怀里拿出刚刚摔向墙壁的酒杯,明明已经粉碎,却在他手里完好如初。他笑看一眼少年,把酒杯丢给了他。
“拿好了,小子,可别再摔咯!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哦——”
老人作势要走,少年岂能就这么放他,此人深藏不露,必有大才,如今一筹莫展,这么下去皇女必然死路一条,此等高人,不能放跑!便快步上前,在老人身后重重一拜。
“前辈且慢!刚刚是晚辈愚钝未能发觉前辈大能,还请前辈授我以救人之法。晚辈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老人驻足原地,长叹一口气,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头走来,拿过刚刚那个酒杯,没好气地看着少年。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走到刚刚少年喝酒的墙壁下,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你说说你,爱谁不好,偏偏爱了那个心比天高,命比纸博的皇女。将来修行,若因她而生情劫,恐怕是,功亏一篑咯。不过你若是真的有意,誓死要救他... 算了算了,这法子不厚道,我不能教你。我这儿只有几味能给她延寿的丹药,我寿与天齐,对我没用了,你拿去,拿去拿去,就拿这药,和你换你剩下的半罐子酒。诶呀,真是好酒啊。”
少年慌忙接过丹药,药香浓而不冲,丹纹清晰溢彩,绝对的大家手笔。听他说有救人之法,便单膝跪地,正色道。
“还请前辈赐教!为了救她!我在所不惜!我这也是为报她当年救命之恩!”
老人喝干净了一杯酒,砸了咂嘴,无奈地深吸一口气。他瞥见少年,如此这般,知道他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便也正坐,拐杖敲地三下。神色巨变,威武俨然,仙风道骨,他开口道。
“我乃凌云山,镇天观,掣厄降祸赐赏神,人称:福源子!今我穷游,与你有缘!少侠!报上名来!”
少年闻声知道,这是货真价实的仙人,眼界实力,甚至远超当朝女帝。
“晚辈!玥朝司天监!大品炼丹师左凛之弟子!何凌岳!请前辈赐教!”
老人捋了捋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年少有为,胆识过人,知恩图报,天赋异禀!好!好!老夫很中意你!你且听好!那皇女生的不是病,是她命有此劫,她娘生她前,开疆拓土,血流成河,杀生累祸。天道轮回,本应降劫于她生母,却因为她娘当时已是玥朝女帝,国运护体。便只好转嫁于她。度过此劫,她便是了却三百年金戈铁马,承天命,造大业。若度不过,七魂六魄,烟消云散!”
少年抬头,他一直以来专攻医药神卜,没想到这竟是天命。那就算是一开始祭祀便也没用了,天命高于仙神,哪个仙人敢忤逆天命来救这小小皇女?
“但也并非无力回天,劫难自有解法,你就是那个解法。那丫头天生命不好,皇庭斗权,除了她娘,无人可信,这辈子就是个苦命人。而你,你是她唯一的福,为她求仙问卜,巡山采药,她这辈子修来的福分就是你这么个人儿。只要你愿意用你俩的姻缘,你的今生抵这天劫,那么... ”
少年闭目思忖,他回忆起那个时候,那个小姑娘... 那是救命之恩,一命换一命,应当!猛然睁眼道。
“区区赴死,何足挂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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