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工业革命后，人类文明进入了高歌猛进的现代社会。
古老的存在们无法适应这个日渐规律的世界，他们的力量大大削弱。
但他们并未消亡。
此刻，他们正潜藏在暗处，积蓄着力量。
他们挑选着各自中意的目标，准备给这些幸运或者不幸的人们赐下福佑，驱使他们为自己奋战至死。
虞衡所面对的敌人，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她叫做恒岁，不知为什么，她选中了虞衡。
在第一次相遇的梦中，她说，她希望虞衡能和她缔结契约，从此之后，和她一同承担灭世的宏愿，违背众神设计的命运。
她展露了自己无穷化身的冰山一角。
【她是白发红瞳，带着温柔笑意的美丽少女。她的背上生有双翼，额头长有双角。】
她是无数钢铁和金银塑造的永久性工事，屹立于崎岖的群山之间。无数傀儡般面无表情的士兵屯驻其中，手持利刃和火铳，将一切来犯的敌人斩杀殆尽。
【她会在虞衡最孤独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旁，用饱含爱意的眼神看着他。】
她是密林里，孤寂无人的小屋。屋内是一间又一间的木门，每打开一扇门，就会进入另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晃动的白炽灯和墙上的飞蛾。房间四周，依然是一间又一间的木门，永远没有出口。
【她比任何人都要深爱着虞衡。而且是那种无需任何回报的，纯粹的爱。】
她是漆黑的高塔上，闪烁着瑰丽光芒的未知光源。被那道绚丽的彩色光芒照射后，生灵会发生畸变，树木的枝头会结出胎儿，而牲畜的四蹄会生出根系；山石会像石油一样流淌，水会在结冰后变得滚烫。
【她会轻轻抚摸虞衡的脸庞，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爱他。】
她是无边海洋中，伴随着潮汐升起的巨兽。她的骨架无法支撑那臃肿的身躯，她身上的腐烂肉块随着她踏足大地而不断剥落，将沿途的村镇腐蚀成寸草不生的荒土。一切阻拦在她行进道路上的城市，最终都会变成废墟。
【可是她只能在梦中陪伴着虞衡。她的力量尚不足以穿透现实的壁垒，来到现实。】
她是一道又一道车轴互相嵌套，围绕着一团燃烧火焰的怪物。每一轮车轴上都是人类的面庞、各类生灵的眼珠、刻满铭文的壁画。她在晨光和夕阳中降临，抹除所有的黑夜，让世界只剩下属于她的光芒。
【所以，触碰她吧。当恒岁再一次出现在你的梦中时，不要因为她温柔的笑意而恐惧，也不要在她张开双臂时逃走。】
她是无边天穹中，从九天之上倒长至黄泉下的巨木。她庞大的根系如同蛛网般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她的枝桠穿透土地，又从地表钻出，吸干所有的江河湖海，用茂盛的绿叶遮掩大地上的一切生灵。万物在孤寂破败的黑暗中迎来末日。
【所以，还等什么？虞衡，去拥抱她吧。】
她是将虞衡拖上绞刑架，用利刃和刮刀剥下他皮肤，挖出脏器的行刑者。
【快来吧，拥抱我。一切痛苦和迷茫都会消解。】
她像是追踪着气味捕猎的豺狼虎豹，追寻着虞衡的踪迹。她所带来的恐惧从世上的每一个空隙中钻出，渗入虞衡的身体，汇聚成他身后拉长的阴影。
【我在叫你拥抱我。】
她是将虞衡拖入深渊的@#%&*,她是不可名状的&*&##@。她是一串长长的乱码，不可解读，也不可辨识。
【……】
她也同时是道祖、混元无量光佛、南方昌盛神君、弥塞拉圣母、冥府之主，虚无者……
【……你听到了吧，我说了很多次了。虞衡，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她并不憎恨虞衡，她所作的一切都出于爱意。
【你也应该爱我才对。】
………………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很多年。
每当入睡，他就得面对这个强大的敌人。她像是无形无定的梦魇，不断改换着自身，在梦中变幻出无数的形态，追逐着他。
如果虞衡接受了她扭曲的爱意，那么，他恐怕得面对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命运。
所以，必须勇敢起来。不论她变成什么模样，不论她施展出何等的手段，也不能屈服。哪怕在梦中承受着无尽的苦难，也不能遗忘真实和虚幻的边界。
每次苏醒后，他都会遗忘梦中所见的一切，他萎靡的精神无法应对现实中的生活。
于是，虞衡日渐沉沦，他的家人和朋友也对他失望，师长和前辈也不对他保有期待。
他在变得虚弱，但他还是不愿放弃。
在某一天，他再次入睡后，那位恒岁没有在梦中向他展示那扭曲的感情。
他身处于一片苍白无垠的白色空间，这里是他内心梦境的边界，空无一物，如同创世之初。
恒岁以人形女孩的样貌出现，她梳理好头发，穿上和虞衡相仿的服装，向虞衡表达了歉意：“对不起，我以前是过于鲁莽了。我没能理解人类情感的本质，以至于我对你的情感没能正确表露，反而给你带来了麻烦。”
虞衡：“你都折磨我三四年了，怎么就忽然开窍了？居然还跑来向我道歉？”
恒岁：“因为我想通了一些事。虞衡，你作为人类，虽然拥有着脆弱的心智，但却也坚强得让我敬畏。我不再奢求强占你了，我更希望和你一起摆脱注定的命运。”
虞衡：“这话你说过很多次了，你以为我会信吗？”
恒岁：“这次不一样。过去，我希望你能作为我的附属，与我融合为一体。现在，我希望你作为独立的个体，成为我的朋友。”
虞衡简直要笑出声来：“朋友？”
“没错。”恒岁说着，递给他一本书籍：“我希望你能去读一读这本书，我和你家族的因果关联就写在这里。我们的相遇是注定的事情。在你做出决定之后，我会来找你的。”
说完，恒岁消失，梦境崩塌。
苏醒后，虞衡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过去几年里，每次睡醒他都会更加疲劳，但这次不同，脑中挥之不去的刺痛感消失了，繁杂的思绪也明朗了许多。
只是他依稀记得，自己在不安的梦境中，看到了一个白发的温柔少女，她有着最美丽动人的面庞，她用无比柔和的语气，对自己说了很多话。
他揉了揉脑袋，从床上爬起，想要喝点茶水缓解口中的干渴。
但当他将手伸向桌面时，借着窗外透过的光亮，他看到了一本有些眼熟，但不该出现的书籍。
这是一本线装书，比巴掌还小，能揣进棉袄的口袋。书页是崭新的，名为《恒岁》。封面上用简单的线条画了四个人。
火柴人是一个大人和三个小孩，一个小孩头顶光环，面无表情；一个小孩手里拿着匕首在扎自己，满脸悲伤；最后一个小孩只有一张笑脸。而那个大人没有画任何表情。
看不出在表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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