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什么都看不见，索性扣动扳机，打出了霰弹枪里的最后一发子弹。只听见又一个敌人呜咽倒地，他便退出弹壳，抚摸着枪管，感受上面传来的余温。
他不在乎这回干掉了多少黑帮喽啰，也不在乎自己受了多少伤。
反正唯一能确定的是，他胸口上的红外线热力追踪仪一动不动，说明这个黑工厂半径20米内，所有恒温的直立生物已经全部停止了心跳。
「他妈的，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
布莱恩靠着墙壁坐下，将霰弹枪塞回背包里。
忙碌了一上午的他连早饭都没吃，在被闹钟吵醒之后只是迅速穿好衣服，抄起霰弹枪，随手挖一把子弹就出门干活去了。
匆匆赶路的他脸没洗，鞋没穿，门没关；不过幸好，哈瓦那雪茄没忘记揣在兜里。
『嚓——』
打火机的孔洞中窜出火苗，烟叶燃烧后产生的一缕缕白烟向工厂四周蔓延，飘过了满地的断肢残臂、电子元件、血和组织液。
此时此刻，布莱恩真想猛抽一口手里的哈瓦那雪茄，可他举着烟嘴试探了半天，却怎么也塞不进自己的嘴里。
嗯？怎么回事？
这种前所未有的空虚感令他脊背发凉，他难以置信，用手摸了摸自己脖子以上的地方……
「操！我说怎么突然两眼一黑，干他娘的，老子的头没了。」
布莱恩甩手扔掉雪茄，扶着墙站起来。他叉着腰，来回踱步，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啧，真倒霉。这下骑车连头盔都不用戴了。」
他翻身坐上自己的哈雷威路德，摸索着打开了自动驾驶功能。
伴随着引擎发出的一阵阵嗡鸣，布莱恩在呼啸而过的狂风里疾驰。他知道，趁着『意识传输芯片』还未损毁，自己必须得赶去一个地方。
「本台消息，2122年12月5日上午8点整，『瓦砾自由城』建城20周年庆典活动正式开幕。此次庆典位于赫利俄斯广场，现场有八千多位观众一齐为瓦砾自由城的生日欢呼。值得关注的是，市长『菲尔德先生』与其家人也一同出席了此次庆典并发表了重要讲话……」
『哔——』
艾琳娜关掉电视，把遥控器往地上一丢，两条大白腿架在沙发的另一头。她撇着嘴，侧身从冰箱里拿了一瓶冰镇咖啡。
「最近的新闻不是哪里发生了枪击案，就是无意义的政治演讲。唉……这座城市可真无聊。」
艾琳娜用大拇指撬开瓶盖，仰起头猛灌咖啡。
她不在乎这座城市取得了怎样足以载入史册的丰功伟绩，也不在乎人们对于自由的向往以及菲尔德家族的拥戴。
她只关心一点——父亲留给自己的小诊所该如何经营下去。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艾琳娜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将没喝几口的咖啡扔进垃圾桶。
「来了来了！」
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有客人上门了。
她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迅速摆正客厅里的桌椅，将门口成堆的垃圾袋一股脑儿塞进自己的房间。
「抱歉啊，久等了。哈哈。」
收拾完毕的艾琳娜擦了擦汗，将自己散乱的红发随意绑在一起，她挤出微笑，拉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名身材魁梧并且浑身是血的青年男子。
他双手撑着门框，脖子以上的器官全不见了，只有喉结处的声学模拟器还在运作，发出了电磁般的声音：「艾琳娜，你他妈这么久在干嘛？狗日的，再等下去我都快死了操。」
「欸？」
眼看这个男人的伤口处正不断往外冒着火花与电光，艾琳娜瞬间从困惑当中反应过来。
「你是……布莱恩？！」
「是啊是啊，回答正确，要给你颁个奖吗？还是说你要眼睁睁地看着救命恩人死在家门口？」
艾琳娜快步上前，扶住快要摔倒的布莱恩，将他牵引到手术台上躺好。
「我去……你、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估计是被那帮狗娘养的贱畜一发狙掉了。」
「顽石帮的么？」
「还他妈能是谁。」
艾琳娜从角落里拿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折叠工具台，将其撑开后，上面放着一大堆手术工具，还有一个小型冷藏柜。
「我先给你处理下伤口，你冷静点。」
「动作快些。」
艾琳娜在工具消毒完毕后，给布莱恩打了一针麻醉剂，接着用手术刀剔除了伤口附近坏死的皮肤组织和肌肉。
「操，这下难办了。」望着伤口深处那不断闪烁蓝光的输氧管道，艾琳娜抓耳挠腮，「我必须得给你重新装个脑机，不过我这里已经没有正常的容器了……呃，你能接受上个世纪的『老古董』么？」
「有什么就装什么，少他妈啰嗦！」布莱恩拍打着手术台，胸口剧烈起伏，麻醉剂对他来说完全没作用，「啊——操，好难受。我头都没了，你干脆把我的芯片给拔了吧！」
「行行行！那我开始了，你稍微睡会儿……」
艾琳娜随即按下张伯伦后颈处的凹槽，一张暗红色的意识传输芯片弹了出来，将其放进冷藏柜后，布莱恩的声学模拟器戛然而止，整个人直挺挺地躺倒在手术台上。
看着他失去了知觉，艾琳娜的额头冷汗直冒。
「好的好的……艾琳娜，别紧张，慢慢来。」
她拍着胸脯安抚自己，走进了储物室。
像『脑机』这种高端且复杂的义体，就算是格雷科集团最便宜的产品也要掏空普通人半辈子的积蓄。
生活在贫民窟里的义体改造狂们通常不会花那种冤枉钱，大多数人都倾向于通过一些『特殊渠道』来给自己的脑壳里搞一个这玩意儿。
「奇怪，我记得明明就是放在这里的呀？」
在漫天的灰尘和杂乱的货物之间，艾琳娜翻箱倒柜，终于，她在墙角的货架底下摸到了一个保险箱。
「找到了，就是这个东西。」
她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确认过密码后打开了保险箱，里面装着的确实是那个『老古董』。
「这玩意儿可能不太适用，不过眼下也只能凑合了。」
艾琳娜决定孤注一掷，她拎着老古董返回手术室，里面立马回荡起了机械摩擦和电流穿过的声音。
大概过去了三个小时，躺在手术台上的布莱恩慢慢恢复了意识。
「啊……啊呃……」
他微微睁开眼，想看看四周，迎面而来的却是强烈刺眼的手术灯光。
「操，把它给我关掉！」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艾琳娜走上前，顺手关掉了手术灯。
「头都是晕的。」
布莱恩的耳边嗡嗡响，他什么也看不清，眼前就好似蒙了一层膜状的雾。
他扶着脑袋：「你确定手术成功了吗？我怎么还他妈跟快死了一样？」
「我给你换了个我自己改装的货，你现在可能还不太适应。」艾琳娜按住他的头，掰开一颗胶囊凑到他的鼻子底下，「忍着点，马上就能恢复过来了。」
一股浓烈的臭鸡蛋味被布莱恩吸入鼻腔，这气味直逼脑壳，好似被一记上勾拳打中了下巴。他两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
「你这该死的……呃？」
布莱恩刚想一通脏话输出，却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对劲。
「咳咳咳。」
他耳朵里的嗡鸣声消失了，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唯独有一点特别奇怪，他此时说话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贵族学校里上课的富家小姐。
「你给我吸了什么东西？」
「就普通的嗅盐啊。」
「那怎么……难不成你做手术的时候把我的蛋也给切了？」
「哈哈，怎么可能。」艾琳娜莞儿一笑，将手术台上的镜子推到布莱恩的面前，「是你自己说的，有什么就装什么。」
只见镜子里的布莱恩五官精致，皮肤细腻，墨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疑惑，乌黑顺滑的长发如同绸缎一样披在双肩。
他昔日饱经风霜的硬汉形象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分明是一副青春期少女的温润脸庞。
「这他妈谁啊？你给我装了个女头？」
布莱恩龇牙咧嘴，一脸难以置信。
「是的。我记得这颗头的原主人好像是叫——Takahashi Sakurako（高桥 樱子）。」
艾琳娜查看保险箱底部的说明，发现上面全是日文，于是开始用义眼翻译：「她是日本人，16岁，死于2022年12月6日。嚯……还是个千金大小姐。当时她家里人不仅给她进行了几乎全身的义体改造，还申请了鹿森医疗最先进的冷冻技术保存她的遗体。本想着等未来医学发展了再想办法救活她，结果八十二年后，这位高桥小姐的家族没落了。她的家人无法负担起高昂的护理费用，于是鹿森医疗便以补偿损失为由，强行将她的遗体分割并出售。」
艾琳娜微微皱眉，轻叹一口气，将保险箱扔向一旁。
「真是个命运悲惨的女孩啊，不是吗？」
布莱恩没有回答。他照着镜子，时不时拉拉眼皮扯扯嘴角。
「我说，你没必要把我的声学模拟器也给换了吧？」
「必须得一并换掉，不然尺寸不兼容。」艾琳娜挑了下眉，「再说了，你现在的声音不也挺可爱的嘛？」
「啧。随便怎样。」布莱恩一把推开镜子，「你刚才说，这颗头是你自己改装的？」
「没错。你知道的，它几经波折才到我的手上，当时那模样惨得就像是被蛀虫啃烂的苹果。没办法，我只好把能换的植入体都给换了。」
「那你的做工也太差劲了……」布莱恩抬起头，抚摸着脖子上细小的好似车胎印记的焊接纹路，「喏，你看看，你焊得有多烂。」
「啧，实话告诉你吧。我是为了救你才把它装在你身上，这玩意儿本来就不是给你这样的无头骑士用的。」
「那是给谁用的？」
「有些客户性癖特殊……懂了吧？」
艾琳娜耸了耸肩。
「操，你这奸商给我装了个杯！」布莱恩干呕了一下，「怪不得嘴里全他妈是润滑油的味道……」
「知足吧，这年头我就指望这玩意儿赚钱呢。」艾琳娜嘴角微微上扬，「没它，你现在早就躺棺材里去了。」
布莱恩没有反驳，他光顾着吐掉嘴里残留的润滑油。艾琳娜扯下绑发绳，轻摇着头，红色的秀发顺势披散开来。
过了稍许，布莱恩一边擦拭嘴角一边说：「咳咳。血都要被吐出来，终于他妈吐干净了。」
「看来那润滑油的质量还挺不错，我好几年前涂的到现在都没干。」艾琳娜靠着墙，将面前的发丝撩到耳后，「所以，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不会一辈子都顶着个JK的头吧？」
「不用你操心。我接几个委托就能凑够一个G-10S定制款的钱，到时候这个杯我就留着晚上自己用。」
布莱恩活动着僵硬的手臂，从手术台上坐了起来。
他看向艾琳娜的眼睛：「说吧，总共要多少钱？」
「免费。你救过我一命，这回就当我报恩了。」艾琳娜双手放在背后，挺起胸脯，脸颊微微泛红，「当、当然，如果你执意要感谢我的话，就用你的摩托车载我去兜风吧。」
布莱恩沉默不语，从裤兜里掏出一根哈瓦那雪茄，一边点燃一边盯着艾琳娜的那一对被汗水浸湿的酥胸。
「哼。」
他将泛着红光的雪茄塞进嘴里，吐出了一个大大的烟圈。
「想都别想，我的威路德只能他妈坐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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