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真出院当天晚上,张亭给她发微信说:“后天有一个同学聚会,你去不去?”
“不去了吧?他们都不知道我的事,去了就露馅了。”在医院她已经用光了所有的耐心面对亲戚的问候,再让她以女生的身份面对同学,她既没有这个耐心,也没有勇气。
“我专门问了,邢梦瑶也去。”
在张亭的聊天页面上,李真的对话框显示正在输入文字,过了会儿却没有消息发来,张亭等了半天,见她还是不说话,就发消息说:“你也去吧,女扮男装,他们问起来你这段时间为啥没有消息,你就说你这段时间旅游去了。”
“好。”李真答应的很爽快。
邢梦瑶是李真从初中到高中的同学,也是她暗恋了整整六年的对象,在这六年里,她不是没有表白过,而是表白了三次,三次被拒绝。她问邢梦瑶为什么,邢梦瑶说她长得太像女生,对她没有感觉。
也许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李真眼里只有邢梦瑶,其他人谁也容不下。最后一次被拒是高中刚毕业的时候,当时李真也绝望了,苦着脸问邢梦瑶报的哪个大学,邢梦瑶说江都大学,李真心中死灰复燃,心想上大学以后再追一次,要是不成功就放弃,这样也没有遗憾。
现在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去江都大学以后还是直接放弃这个念想,把它压在心底别想了,以后就做个孤家寡人吧。
八月十四日,下午五点,张亭打车到李真家,客厅里,李真故意压低嗓音,试探地问:“你觉得,我这样他们能看出来吗?”
张亭躺在沙发里,上下打量李真,她的头发是刚修剪过的短刘海发型,顺滑的薄刘海微微遮住额头,上衣是深蓝色圆领短袖,裤子是卡其色短裤,一双大白腿露在外面,格外惹眼。
张亭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想起眼前人两个月前还是自己的好兄弟,这样看多少有点儿不地道,连忙挪开视线,浑身不自在地说:“我说,你露个腿给谁看?”
李真不以为然地说:“我以前也是这样穿,短裤凉快啊。”
张亭眼观鼻鼻观心:“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看,反正我感觉你这样会穿帮。”
“为什么?”
她怎么还不懂?他怎么觉得李真成为女生以后开始变傻了?
“你可长点儿心吧!哪有男生的腿像你的那么细啊?还没有腿毛!你长得本来就像女生,现在更货真价实了,你不遮掩也就算了,还露个腿,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赶紧把它换了去,穿个长裤。”
听张亭这么一说,李真也觉得不妥,回屋找了一件卡其色工装七分裤换上,提了一双白色帆布鞋,趿拉着拖鞋返回客厅。张亭看了才觉顺眼许多,二人换鞋出门,赶往迎宾楼大酒店。
这次同学聚会,组织者是李真和张亭的高中班长,名叫薛武轩,今年十八岁,是个典型的北方男孩,185的大个子,身强体壮,是学校足球队的中后卫。
他在班级微信群中发起此次同学聚会,说高中毕业以后大家各奔东西,以后再见面都很难,整个班级46人,参与聚会的有24人,其中包括他们的班主任和学校足球队的主教练。
薛武轩在迎宾楼预定了一个可以容纳30人的大包厢,通知参与聚会的同学八月十四日晚六点半,迎宾楼五楼吉祥厅包厢见面。
下午最先到场的是一群女孩子,共计7人,薛武轩引她们入座,招呼服务员送来两壶茶水。6点45,班主任和足球队教练被服务员领进包厢,随他们二人进来的还有三名男同学,客套寒喧几句,几人一一就坐。
先到的人已经聊开了,剩下的人薛武轩开始一个一个给他们打电话,其中有一个说家里有事,来不了,薛武轩也没办法强迫人家,既然有事,那就先去忙。
电话打到张亭那边,薛武轩问:“咋回事?马上七点了还没到?”
“你不知道吗!这个点儿下班高峰期,我他妈五点半就出来了,在正元路上堵了一个多小时!”
“李真在你旁边对吧?你俩快点儿,就等你俩了!”
“我飞过去啊我!哎师傅,排到我们了赶紧过赶紧过!”电话那头的张亭正埋怨着,突然口气一变,很明显道路疏通了,薛武轩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呼出一口气。就差他们俩,马上也到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同学聚会他组织一次就不想再组织第二次。
李子芯是他们班的学习委员,平日里和薛武轩打交道比较多,她的座位恰好在薛武轩身边,问:“李真和张亭什么时候过来呀?”
“马上了,在正元路,估计七八分钟就能到。”
7点05,服务员将张亭和李真带进包厢,两人先对班主任和足球教练问了声好,这才就坐。张亭坐在薛武轩身边,他们这边坐满了,李真只能去做七个女生的另一侧。
没有多余的座位,这是薛武轩事先安排好的,他的想法很简单,少一个椅子就坐得开一些,这下可苦了李真,因为她要坐在邢梦瑶身边。
要是放在以前,她巴不得自己和邢梦瑶有更多相处的机会,可是现在……
她不行啊!
饶了她吧!
李真抽出长椅,将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距离邢梦瑶远了些。这个刻意的举动落在张亭眼中,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真一眼。
邢梦瑶根本没有看李真,而是和其他几位女生相谈甚欢。
薛武轩叫服务员上菜,最先起身,他们以茶代酒,敬了班主任和足球教练一杯。茶过三巡,菜过五味,一群学生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李子芯从李真走进包厢就一直留意她的举动,隔着圆桌喊了李真一声,李真回应:“怎么了?”
“张亭说你毕业以后就去旅游了,你去哪了呀?怎么这么白!”
李真被她问了一个大张嘴。
她白吗?她自己都没注意,千万不能穿帮。
她支支吾吾地说:“哦,那个,那个我去东北了,黑龙江!对!我去的黑龙江,那边凉快,我去那儿避暑来着。”
她觉得她就是个天才!
张亭差点笑出声,薛武轩注意到他的表情,私下里问:“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想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儿。”
薛武轩感觉张亭有些莫名其妙。
李子芯没有追问,她只是好奇李真旅游一个月居然没有晒黑。
李子芯这一问,足球教练徐扬也注意到李真,他和李真很熟,因为李真是他的足球队员。
李真高一下学期,学校要在他们的年级组建一支足球队,为十月份市里组织的高中足球锦标赛做准备。李真喜欢踢球,从初中开始就经常和大孩子们一起踢,初三的时候她已经长到一米七二的身高,为了以后踢球,她天天练体能,练腿部耐力和爆发。上高中以后听说此事,她毛遂自荐,找到当时的徐扬。
那个时候的足球队还剩三个位置,一个门将,一个后卫,一个前锋。她说她要当前锋,有能力把前锋这个位置做好,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们球队在锦标赛上以4比2的成绩完胜亚军江都市第五中学,顺利夺冠,这其中的两个球就是李真踢进去的。
徐扬问李真旅游这段时间有没有锻炼体能?李真不好意思地说这段时间光顾着玩了,确实有点儿懈怠,徐扬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说体能要时刻保持,想要以后继续踢球,体能是基础,而且体能好,身体也跟着沾光,不容易生病。
她明白徐扬的好意,她酷爱足球,以后还要接着踢的话就得把住院这一个多月荒废的时间补回来。
李真的手机突然响了,有人发来微信消息,是邢梦瑶。
“你出来一下,我在卫生间门口等你。”
李真抬头看向梦瑶,她对身边的同学说了一声去个卫生间,看也不看李真,起身离开包厢。
李真发消息给张亭:“邢梦瑶找我,我出去一下。”
卫生间外的洗漱台前,邢梦瑶见到跟随而来的李真,态度冷漠。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李真有些迷茫地问:“你在说什么?”
邢梦瑶开门见山地说:“你根本没有去旅游。”
李真心下慌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再次用胡乱编排的理由搪塞她:“我去的黑龙江,真的!你不信我给你看机票!”她当然没有飞黑龙江的机票,她确实有些慌乱。
邢梦瑶没有给她狡辩的机会,直截了当地揭穿了她:“别骗我了,你这一个月都在附属医院。”
李真哑口无言,嗫嚅了许久都说不出话。
邢梦瑶问她:“你生病了?”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心。
她应该不知道自己成为了女生,关于这件事,打死都不能告诉她!李真勉强平复了一下慌乱的情绪,说:“我,我高中毕业以后,确实在住院。”
“那你为什么要说谎?”
她怎么还问啊!再问就露馅了!
“你别问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根本想不出合适的理由解释。
邢梦瑶眼中的关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拒人千里的冰冷,她说了一句让李真摸不着头脑的话,语气中带着讽刺。
“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骗所有人。为了掩饰与别人不一样,你可真是处心积虑。”她放下这句话便要返回包厢,李真连忙拦住她。
“我住院的事情,你能帮我保密吗?”
邢梦瑶冷冷地注视她,看得她噤若寒蝉,不由自主地让开路。
“你伪装的很好,不需要我做什么,但愿你能一直伪装下去。”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李真望着她的背影。
她是什么意思?莫非已经知道了实情?如果是,她如何得知?如果她不知道自己变成女生的事,那么说这些话的意义何在?
她用凉水洗了把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来好笑,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长得没有一点男子气概,她真想一拳打碎这块玻璃,这样就不用清晰地看到如此真实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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