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克的表情就像被迎面揍了一拳，杰丽娜也露出了惊异之色，躺在墙角的米詹动了动身子，只有目睹了那一瞬间的菲丽丝表情未变。
“我当时……先是被艾德里奇震飞，还没缓过来就正面挨了它的触手一下……肋骨断了，胳膊和腿骨折，内脏受损，大量失血，当时真的是命悬一线……”
我咽了口口水，感觉之前随着呼吸被吸入肺的玻璃碴在我的胸腔中增殖了，一跳一跳的疼，无法忍受的撕裂剧痛。
“是蕾娜……她大概是恰好在我身边，而且发自真心想救人，对危险没有足够的认识……我……不管怎样，她冲上来对我施展了很厉害的治愈术，我才能……”
说到这里，我没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不知道该怎么忍着胸腔中的剧痛说下去。
布克踉踉跄跄退了几步，梦呓般呢喃着——
“……是你？为了……救你？”
“……是的。”
“然后……她就因为这个？被艾德里奇当成目标，然后……”
“…………是的。”
“………………fuck you！！！！！！！！！！！！！！！！！”
他大吼着向我扑了过来，拳头狠狠砸向我的脸，这一瞬间我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躲，该不该承受他的怒气——
“那我也一样！”
“——！？”
一只手从后面揪住了布克的领子。
是菲丽丝。
她冷冰冰看着他。
她一向感情淡薄的声线中，终于出现了比较明显的情绪波动。
“当时是我在吸引艾德里奇的火力，如果我能完全吸引住它，它也就不会攻击蕾娜了，如果要说是谁害她死的话……那我也算一个。”
“呃……可……”
“而且，最后击杀艾德里奇的是羽弘，如果蕾娜没优先救羽弘，我们恐怕都没法活着回来了。”
“…………就算这样………………”
“……（瞪视）”
“……………………………好吧，抱歉……”
被菲丽丝冰冷的视线盯着，布克似乎也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收回拳头，咕哝了一句“对不起”，然后坐回椅子上，头深深埋在膝盖间。
看来……大家多少都接受状况了。
布克勉强冷静了下来，杰丽娜逐渐接受了现状，米詹情绪陷入低沉，只有菲丽丝还算正常。
而我呢？
“………………”
大概……没冷静下来的只有我。
即使是现在，这股感情也一直在我胸中熊熊燃烧。
炽热的愤怒。
极寒的悲伤。
幽深的悔恨。
彻骨的不甘。
各种各样的负面感情向全身蔓延，没有随着时间淡化，反而越来越猛烈。我不得不绷紧表情——不，甚至必须绷紧全身肌肉，否则我感觉我下一秒就会被失控的感情冲垮。
又一次，我眼睁睁看着鲜活的年轻生命消逝在我面前。
这样的光景我还要再看多少次？
……不。
我已经不想再看了。
我不能安于当被拯救的一方，就算是为了防止蕾娜的悲剧重演，我也必须……
必须……
尽我所能，拯救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生命。
这是我仅有的，能对逝者做出的补偿。
但在那之前——
我和族长对视一眼，他点了点头。
好吧。
果然，是戳破的时候了。
我知道现在把这事公开只会雪上加霜，但是这就是现实，不得不说。
“那个…………我，能不能问个问题？”
出我意料的是，挑出这个话题的是杰丽娜。
她拉开领子，露出锁骨。
就在她锁骨和脖颈部位，有着和白皙皮肤形成强烈反差的，溃烂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
……
……
……
……
……
我们一行人行走在幽暗的密林中（不便行动的米詹没有跟来），唯一的光源是族长法杖上悬浮的小光球，这是简单的照明奇迹。道路很崎岖，路上有许多灌木和藤蔓挡路，我们只能慢慢前进。但借助光球的光亮，我们能清晰地看到——越是往森林深处走，植物枝叶看上去就越新鲜、越有活力。
布克和杰丽娜一直在大口呼吸，因为现在空气中的淡淡腐臭味已经闻不到了，这湿冷的空气头一次如此清新，只是吸进去一口就感觉整个肺都被净化了。
当然，享受新鲜空气归享受，他们的脸色并不好看。
杰丽娜提出那个问题后，布克和菲丽丝也立刻检查自己的身体——然后每个人身上都发现了不同程度的溃烂痕迹，就像溃面人一样的溃烂。菲丽丝的情况要好一点，只有指尖有溃烂痕迹，大概和堪称洁癖的卫生习惯有关吧？这当然让他们吃了一惊，每个人都看到了溃面人的惨样，每个人都不想和他们一样——但就目前来看，我们几人简直就像正在往溃面人转化一般。
为了说明一切，我们才来到这森林深处。
“那是……从十年前开始的事情了。”
快到目的地时，族长终于开口了。
“这个和平的镇子中出现了雾的喷发点，居民们不得不迁徙到森林中，云游的我接到消息赶回故乡时为时已晚，雾已经扩散了，而且错过了带他们逃走的最佳时期——最终，雾之墙把这一带包围，我们从此与外界隔绝。”
“那之后……我们的地狱开始了，雾妖的侵扰，居住环境的恶劣，但……那都不是最致命的。”
“那最致命的是什么？”杰丽娜问道。
“是毒。”
“毒……？”
“你们知道吧？从镇中流过的河水是剧毒。”
我们立刻点头。
“不仅是河水，土壤中也渗透了毒，镇子里的植物全部枯萎，农田全部荒废……就在雾的喷发点，那里必然有一个极为凶残的存在，每时每刻都在向外界散播毒素，而且都是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剧毒，在这样的环境中能活下来的只有雾妖而已。”
“可是，你们还活着……虽然……”
“对，我们还活着，一切都是多亏了——它。”
终于到了终点。
许多高大的树木围成一圈，将内部之物包围，与外界隔开。
我们穿过树木缝隙，展现在眼前的是——
一个古朴的石造祭坛。
祭坛十分简陋，上面也没什么华丽的装饰，只有一些意义不明的雕纹而已。
但在祭坛正中的台座上，放置着一颗晶石。
一颗闪烁着纯白色光芒的晶石。
这晶石的形状就像弓箭的箭簇，或者原始人制造的石匕，形状是一端粗一端尖锐的棱锥形。粗的一端约莫人的手腕那么粗，尖锐的一端就像利刃般尖利，全长在三十厘米左右。它乍看是纯白色，但细看就会发现它其实是完全的无色透明，白色光芒是它内部“盛放”的某物，就像水装在玻璃杯中一样。
只是一靠近这颗石头，我身上残留的痛感和不适就减轻了许多，这里的空气极为清新，一点点异味都没有。而且草木非常繁茂，祭坛周围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就像个微缩的花坛一样，非常美丽。
“多亏了它，我们才能苟延残喘至今。”
族长面带崇敬，将手中法杖轻轻触碰它——咔嚓一声，造型像小树一样的法杖的前端展开了，就像小树张开枝桠一样。法杖张开的前端如同一只怪异的大手抓住晶石，两者就这样合二为一，然后族长小心翼翼的收回法杖，看着从祭坛上拿下来的晶石。
“它的名字叫‘透辉石’，正是它其中蕴含的净化之力一直从剧毒中守护我们。”
“这个……呃……就是游戏里常见的‘圣石’之类的东西？”杰丽娜弱弱地问道。
“并非如此，它本身是不具备净化之力的……透辉石是一种非常珍贵的石头，它有着‘能够从外界吸收能量并容纳’的奇特性质，你们所见的这一大块只是作为净化之力的容器而存在。”
“‘净化之力’就是这石头里的白光？这又是从哪来的？”
“昔日我作为巡礼者云游四方，又加入了卡斯特瓦尔大书库的学士的队伍，前去奇迹之乡艾莎罗亚进行探索。它是我在大神殿的地下发现的，如此大块的透辉石本就非常罕见，注满纯度极高的净化之力的透辉石就更罕见了。”
“于是你把它带到了这里？”
“雾灾爆发是在同一时期，那时候我没有与其他学士汇合，直接就赶回灰雾肆虐的故乡……很惭愧，这宝物相当于是变相地被我据为己有了，但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得救。”
族长顿了顿，继续说，
“把它带出神殿后，它就开始持续向周遭放射净化之力。我把它安置在森林中之后，它就成为了我们的守护神，这片森林之内都是净化之力的笼罩范围。所以这片森林中有能吃的植物，有能喝的干净水，能种出起码的粗粮，我们的生活才有了最低限度的保障。”
但是——
族长话锋一转，
“然而，完全祛毒是不可能的，虽然只是微量，但这片森林的泥土、清水、植物中，还是存在少量毒素，而且积少成多。正因为与这些参与毒素长期接触，我们‘溃面人’……才会变成如今的这幅样子。”
“什————”
“而你们如果在这里呆久了，也同样无法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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