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每个人都一言不发。
我们浑身泥泞,有人还受了轻伤,而且都十分疲惫。我维持着光明照耀,森雅也维持着烛火,我们分别走在队伍的前端和后端负责照明和警戒。
冷冰冰的白光和摇曳的火光交相辉映,照亮了我们的路,也照亮了周围。
借着这光芒,我回过头,看向我们之前与发狂的动物们战斗的方向,我需要记住这个十分不对劲的地方,便于下次探索。
就在这时——我意识到了异常。
“……树呢?”
“诶……你说什么?”菲丽丝问道。
“树,就是……那个树啊,你们之前没注意到吗?”我狐疑道。
我当时追着举火把的原住民一路向西北方向跑,追逐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就在要塞的西北方向,一路向前,有一棵巨大的树,非常巨大,高度至少是周围的树的两倍,考虑到角度可能实际上有三倍甚至四倍。因为那异常的高度而且当时天色昏暗,我无法判断具体的远近,但那绝对是一棵足以当作地标的显眼植物。
但是——
“这到处都是树啊,你在说哪个?”比奇尔问道。
“当然是那个最大的,你们一路跟过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吗?西北方向,异常的高大……”
我指向我们之前所去的方向,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什么也没有啊,弘哥你看错了吧?”
“但我当时确实看到了……”
虽然现在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但那么大的物体即使在夜幕下应该也是依稀可见的,然而现在再往刚刚发生激战的地方看……并没有什么异常之物。
“周先生,你能确定吗?”森雅皱起眉头,“如果真存在这样的‘大树’,我们在这呆了三个星期不可能没注意到。”
“可是……”
“……啊!”
巴伦突然叫了一声,指向我们的左边,我们立刻一起看去——
借着两股光源,我们看到两个人影在左边的芦苇丛后时隐时现。
连个身披绿袍,头戴兜帽的人。
距离我们还不到十米远。
如果是今晚之前,我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大声呼唤,或者直接冲向他们抓回去问话。
但这一次我们没这么做。
嚓……
我左手举着作为光源的透辉石短刀,右手把符文短刀拔出了一半。
菲丽丝抽出刺剑。
布克和比奇尔手也按在了剑柄上。
之前一直舍不得用枪的巴伦直接把枪摸了出来,解除了保险。
“““““…………”””””
我们所有人都无言地注视着那两个原住民。
借着光亮能看出他们身上没有灰雾环绕,不是雾妖。
但我现在已经不把他们当“正常人”看待了。
而他们也注视着我们。
我能感觉到他们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投来的目光。
“我们正在被观察”——我突然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他们在观察我们。
就像观察试验台上的小白鼠——不,比这个更加过分。
此刻我感觉我就像一只菜市场上的肉鸡,等待被顾客选中、宰杀。
“两位!”
森雅出声了。
她也紧盯着那两个原住民,向我们举起手,示意我们先别说话。
“我们是外地人,因为种种原因受困于此,我们被迫滞留在诸位的领地,若对你们的领土权益构成了侵害,我们十分抱歉!”
她努力把每个词都说得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声音清晰有力。
“或许你们认为我们会威胁诸位的安全,但请相信我们没有任何恶意,我们和你们有共同的敌人——就是那些名为‘雾妖’的怪物们!我们有击杀它们的方法,我想对于我们双方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放下芥蒂,共同合作!”
““…………””
“所以……”
森雅露出她能做出的最和善的笑容,向他们伸出手。
“……我们都希望,能和你们交个朋友。”
话音落下。
沉默继续。
那两人一动不动。
然后——
他们同时后退,离开了照明范围,隐于黑暗之中。
我们最终还是没有追上去。
——————————
夜晚,大约地球时间的十点——
回到要塞后,大家简单洗掉了身上的脏污,把发生的事情告知留守的两人。
“雾妖确实是存在的”,这个事实让我、菲丽丝和布克心情复杂,不知该说是安心了还是更担心了。而森雅等人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比起大螃蟹蟒蛇鳄鱼之类的野兽,那个谜样的藤蔓状生物明显更接近于“超乎常识的怪物”。
但比起那个藤蔓怪物,我更在意的是那棵大树。
我在追逐原住民途中能看到,但别人都没注意到,现在我自己也找不到了。
确认了守夜的次序后,大家就先后去上床休息,不过睡不睡得着就是另一回事了。菲丽丝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鬼鬼祟祟的,可能是太累了吧。
现在,晚上十点半,我作为守夜的第一班坐在城墙边缘。
看着漆黑的湿地林,手里搓洗着脏衣服,心里思考着其他事。
“周先生?”
“……嗯?”
森雅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她这次穿的不是便服,而是很符合“猎人”这个概念的皮衣皮裤,那把弓也被她背在背上。经过这一次遇险,她就让自己保持在随时都能战斗的状态了,危机意识倒是很强。
“晚上好,你不睡吗?”
“睡不着……介意我坐这吗?”
“不介意。”
我点点头,她就搬来块干净石头坐在我身边,然后注意到我手里在搓洗的东西。
“你这是……?”
“她心情不好,我总得有点表示吧?”
我一边应答着,一边倒腾这件被血和污泥弄脏的裙子——菲丽丝作为便服穿的那件连衣裙。菲丽丝很爱干净,她带的行李几乎全是换洗衣物,这件裙子又是她喜欢的,我想可以帮她搞定善后工作。
“……啊,你可不要误会哦?我没有什么异常性趣,这种特殊情况下我也不可能有那个余裕。”
“我相信你的,不必解释啦。”她露出苦笑。
泥点还好,血迹有点麻烦,我先用冷水仔细冲洗了一遍,再加上洁树汁液反复搓洗,尽量让它光洁如新。
“你洗衣服很熟练呢。”她忽然说道。
“一般人都会洗衣服吧?又不是娇生惯养。”
“不不,不是‘会洗’,而是‘很熟练’,看你的动作简直就像有多年经验的家政妇——啊,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嘛……家里有点事情,杂七杂八的事从小就得自己干。”
“‘家里有点事情’……”
她没有多问,一直看着我的动作。
然后——
“……关于今晚的事,周先生,我想问问你这个经验者的意见。”
“我想先听听你的。”
“我的话……”
森雅手指抵在下巴上,有条不紊地说道。
“‘雾妖’们并非不存在,它们是藤蔓或树根般的形态,一直藏匿在地下,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活动;这里的雾妖有种类似‘致幻’的效果,能够对精神造成打击,可能这就是你们做恶梦和动物发狂的原因;这里的原住民和雾妖产生了某种关联,可能是‘被逼的’,也可能是身心都‘被控制住了’,不过——”
她与我对视,眼神十分认真。
“我对你说的那棵‘大树’很好奇,我可以保证我们三周之间从来没见过那么显眼的巨型植物,而且为什么做恶梦的只有你们我也想不明白。”
“……你收到过‘信息’吗?”
“‘信息’?”
“信息,就是……怎么说呢,那种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消息的感觉。我们在上一个区域杀死雾妖或者拿到特殊物品、抵达特殊场所时,脑海中就会自动浮现相关信息,你们有过这种经历吗?”
“类似游戏里对怪物或物品的说明?没有,确实没有。”
“这样啊……”
我感觉一个小小的猜想被证实了。
“我当初杀死第一只雾妖时也没有收到信息,但杀了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收到的信息就越来越清晰了。我认为与雾妖接触的次数越多,就越容易收到信息,而且信息就会越清晰越完整。”
“也就是说——!?”
森雅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或许,和雾妖多次接触……会让自己对雾妖的‘感知’变敏锐?所以你们才更容易受到幻觉影响,其实这一片区域一直都在幻觉影响范围内,只不过影响较弱,所以没接触过雾妖的我们才没意识到。”
“对,但今晚这次我们直接和雾妖遇上了,面对面的影响肯定更强,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噩梦中的孩子,你们其他人也受了影响,然后……森雅?”
她忽然不作声了。
她上牙咬着下嘴唇,眼神黯淡了下来。
我还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种眼神。
“那个……我,说什么了吗?”她吞吞吐吐地问道。
“啊?”
“当时……就是……那个时候,受到那个雾妖的影响,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不,应该没有,我当时注意力都在雾妖上。”
“哦……抱歉,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虽然怎么看都是在勉强。
……
……
……
……
“啊对了,说起来。”
“又怎么了?”
“那个……呃……你……对菲丽丝酱是……怎么想的?”
“啊?”
——————————
宿舍——
黑暗中,菲丽丝估摸着同寝室的人已经睡了,轻手轻脚从床上爬起来,确定不会被人看到后就从破旧的窗户翻了出去。
今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杀了一堆发狂的动物,遇到了雾妖,信息量超大。
然而她心里想的是别的事情。
一想到战斗中羽弘和那个森雅配合默契的样子,就觉得一阵不爽。
平时也是,羽弘总是在和森雅交谈,他好像很信得过她,明明才刚认识不到三天。
这算什么啊?
明明在溃镇时和羽弘配合最默契的一直是自己,还一起迎战精英怪和boss,按说他应该更信任自己吧?难道是因为那女人更会说话?会做饭?多才多艺?会做各种杂活?
“那种事情,明明我也行……”
菲丽丝小声嘀咕着,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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