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自从晚上告别了勇者小队一行，领主家的三小姐就变得魂不守舍，以至于在这个本该与往日无异的平凡深夜里，久违地失眠了。
她曾无数次构想过与女儿重逢的场景，只是这一天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来得更早。
艾瑞丝并非没有设想过，既然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转生成为女性，那么女儿变成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也就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从另一个角度想，女儿穿越来到时间线相差无几的同一个世界，并没有转生到非人族群中，而且还和自己在同一个国度重逢，相较而言似乎已是幸运的结果。
只是，身份的转变始终是艾瑞丝一时间无法迈过的槛。
尽管内心依然坚持着自己是活了半辈子的成年男性，同时提醒着自己还应该承担起作为父亲应尽的责任，但是十六年的异界生涯，已经让艾瑞丝不自觉地代入少女的身份与行为方式。
她无法想象，如果顶着现在这副皮囊，来到看起来比她还大三四岁的青年面前，大喊一声，“我是你爸爸！”——这该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更让艾瑞丝感到焦虑的是，她能察觉到，莱奥绘本的字里行间对她流露出一种青春期男女间的暧昧情愫。这些年来为了维持她一直以来扮演的完美少女人设，获得社交圈子里的便利，从家族领地到学院，艾瑞丝已经在摸爬滚打中锻炼出了炉火纯青的茶艺，只不过看到变成男性的女儿似乎也有点抵抗不住自己的魅力时，她有点绷不住了。
如果现在贸然告知女儿真相，后果恐怕不是被记恨一辈子那么简单吧？
想到这里，艾瑞丝抱起枕头，狠狠地捂在脸上。
片刻的窒息感让少女稍微冷静下来。
“至少现在还不是该摆烂的时候……”
她努力回忆着，莱奥的笔记还透露出哪些信息。
艾瑞丝依稀记得，绘本上的文字多次提到过“剧情”、“设定”的字眼，根据女儿的描述，“莱奥”显然在遇到勇者一行前就已经知晓他们的形象了，再结合前世女儿躲在房间里闷头敲击键盘直至深夜的回忆，以及莱奥自述“踏足大陆半数地区”的经历，还有“画家和小说家”的职业身份……
种种片段在艾瑞丝脑海里汇合，逐渐构成一个大致的推测——她所在的世界其实是女儿笔下虚构的小说世界。
这或许也可以解释过去这些年间她对这个世界的疑问，一个已知边界只有一片大陆的奇怪世界，无论上至天文现象、下至基本的计量单位，还是各个国家的政体制度、宗教、货币等等，以及那些符合地球人刻板想象的巨龙与亚人种族，都带有浓烈的挪用、缝合和一锅乱炖的既视感——如果说这一切都出自一个不到十六岁的中学生的虚构，这似乎就说得通了，甚至还不得不夸赞一下她构建这个庞大世界的工作量。
艾瑞丝不知道这个推测对于挽回自己和女儿的关系是否有帮助，但是她隐约觉得，既然某种神秘的力量可以把他们拉进这个虚构的世界，那么相应的也应该存在一种逆向的方法，可以把他们重新带回现实。
所以解决问题的关键还是在那块神秘的石头上。
看来，在事情变得明朗前，自己只能继续以艾瑞丝的身份，走进女儿的生活了。
ˉ
明媚的阳光洒进窗台，倾泄在艾瑞丝的被窝上。
通常情况下，诺瓦家的三小姐并没有赖床的习惯，然而这一天的中午，直到担忧的女仆敲了敲艾瑞丝的房门，被各种思绪折磨了一整晚后，直到天亮才稍稍念头通达的三小姐终于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小姐，蕾莉亚尔大人已经在训练场等您了。”
“已经这个点了吗……？”挂着浓重黑眼圈的艾瑞丝草草洗漱梳妆着，突然想起些什么，“玛丽，昨晚的客人们还在吗？”
“他们清晨已经离开了……哦，对了，勇者大人让我转告小姐，因为情况紧急，他们已经出发前往北部山脉了，感谢小姐和领主大人的款待。”
“咔——”艾瑞丝手中的发夹折断成了两半。
“小姐……？”
“哦……不好意思，我走神了……”意识到自己突然失态的艾瑞丝只好赶紧支开小女仆，“玛丽，去告诉姑姑吧，我一会就到。”
“好的，小姐……”小女仆狐疑地看了一眼有点不大对劲的自家小姐，确认没有被邪祟附身或是突发恶疾。
该如何是好呢？
艾瑞丝对着镜子垮起小脸。
好不容易在这里重逢，就这么擦身而过吗？
少女从柜子翻出昨天黑发青年赠予的画像，长叹了一口气。
ˉ
“不会又迷路了吧，这个笨蛋姑姑。”来到训练场的少女并没有发现蕾莉亚尔的踪迹，“真是的，亏我昨天还花了不少精力才修复了场地……诶？这是？”
看着四下无人的空旷场地，艾瑞丝突然发现，画像被心神不宁的自己一直带在了身上，全然没有知觉。
“我怎么把这东西给带过来了……”
百感交集的艾瑞丝盯着画像，又陷入了沉思。
ˉ
由于太久没有回布拉卡诺生活，再加上本身是个路痴，习惯性迷路的蕾莉亚尔在拉着府邸的女仆东问西问后，总算磕磕绊绊来到训练场边上。
“艾……”
意识到自己的靠近并没有被侄女察觉，女剑圣很快便发现艾瑞丝的不对劲。
蕾莉亚尔看着少女捧着自己的画像，看起来是出自昨晚那个名叫莱奥的旅行者的手笔，不由惊掉了下巴。
她脑中随即自动上演了一出少年少女一见钟情的小剧场。
“该说是惊喜呢？还是惊吓呢？”
“诶？姑姑！”艾瑞丝慌张收起画像的动作，更让蕾莉亚尔确定了眼前的状况——怀春的少女她又不是没见过。
“没想到，无所不能的艾瑞丝.诺瓦小姐也有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蕾莉亚尔玩味地笑了笑，“真让人感到欣慰……”
“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意识到姑姑误会了什么的艾瑞丝越说越没有底气，很快便放弃了解释，因为事情的真相比寻常的儿女情可离谱多了——她总不能把一切都向蕾莉亚尔和盘托出，其实莱奥是和她前世闹别扭的女儿，她只是在纠结该怎样把女儿拐回地球吧？
算了，误会就误会吧。
大脑过载的艾瑞丝只想着摆烂。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蕾莉亚尔叹了口气，“毕竟姑姑也是过来人……说实话虽然有点出乎意料，毕竟你这个孩子从小就心思成熟缜密得不像这个年龄该有的样子，我还以为你不会对身边的这些小屁孩感兴趣呢……”
艾瑞丝羞红了脸——自从昨天从帕尔迪亚学院返回家族领地，这两天来她红温过热的次数已经超过人生前十六年的总和了。
“毕竟我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或者怪物，”情绪找不到宣泄出口的艾瑞丝没法回避这个问问题，索性采用跨服聊天的方式，把积压的苦闷用模棱两可的语气告诉蕾莉亚尔，“我也会有自己无法掌握的情绪和困扰……”
反正我指的是和女儿的亲子关系，您爱怎么理解就怎么理解吧，艾瑞丝心想。
蕾莉亚尔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在她看来，曾经的少女让她感到一种无法看透的畏惧——诺瓦家族的高岭之花生来完美，完美的背后是一种殉道者的决然，艾瑞斯可以把所有的一切情绪隐藏在面具后，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追寻什么。
她听说侄女在学院里一直在研究两百年前魔王、圣女与邪神的过往，在研究大陆的起源。
这让蕾莉亚尔感到疑惑，不安，甚至恐惧。
她没有经历过两百年前的战争时代，但是也知道，英雄与邪神的故事并非睡前童话般圆满。
她只想守护自己的家人。
因此，蕾莉亚尔害怕少女终将成为那种生来便背负宿命的故事中的人物，如同两百年前的神眷者一般——为世界带来新的黎明前，总要经历灾劫。
然而今天，当艾瑞丝因为有了喜欢的人露出与寻常少女无异的羞赧神态时，她仿佛主动揭露出自己的弱点与软肋，变得可爱，变得真实可感，变得不再高不可攀。
这让蕾莉亚尔第一次感受到少女在为自己，为身边的人而活着。
就连深不可测的小侄女都无法幸免，看来恋爱确实会使人智商下降。抛开前面那些有点杞人忧天的不安想法后，蕾莉亚尔心想。
“要听一下姑姑年轻时的故事吗？”蕾莉亚尔摇了摇头，把训练用的木剑丢给艾瑞丝，摆出邀战的架势，“不过话说回来，你和那个旅行者小鬼不是昨天才刚认识吗？”
“不是的，”艾瑞丝接过木剑，与姑姑碰了碰剑刃，示意比试开始，“其实算是认识很久了……”
“哦？你不是才十六岁吗，总不会是上辈子就认识了吧？”对于侄女的说法，女剑圣笑了笑，倒没有继续深究，转而欺身向前，发起了攻势，并且开始诉说自己当年的故事，“姑姑我啊，年轻的时候其实是你爷爷指定的家族继承人。”
“诶？”艾瑞丝轻松格挡了蕾莉亚尔的进攻，“那爸爸呢？”
“你知道的，他天赋不太行，脑子也不太好，正好被赶去佣兵团历练。”
看见侄女面对自己堪比教廷十阶圣骑士的进攻依旧游刃有余，蕾莉亚尔不由暗暗赞叹，同时提升了力量的输出，继续说道，“后来我爱上了一个路过的冒险者，违逆了你爷爷的意愿。”
“姑姑和姑父……?私奔了？”
这笨蛋姑姑，也不克制一下，是打上头了要用上足以屠龙的力量跟我比试吗?
艾瑞丝暗中引导元素灌注到自己的肢体与剑刃上，通过瞬间的转化把元素构建成不可见的力量加护。
“我们踏足过山巅，远渡了重洋，看见过很多很多的美丽景色……后来我们遇到了一场意外，他牺牲了自己救下了我……是我的错。”蕾莉亚尔开始咬紧牙关，不知道是因为伤痛的回忆还是面前的少女实在过于难缠，“艾瑞丝，抱歉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我想告诉你的是……”
蕾莉亚尔气势陡增，身上涌出的力量凝聚成耀眼的蓝色焰浪包裹全身，准备施展她的成名剑技，苍焰。
艾瑞丝不敢怠慢，双手持剑，准备迎接女剑圣近乎全盛状态下的一击。
“爱是需要承受代价的。”
“代价……？”
我对女儿的爱，代价又是什么呢？
如果说父爱是沉默的，这便是沉默的代价吗？
艾瑞丝暗中做了个决定。
蕾莉亚尔的剑刃迎面而来，艾瑞丝却因为莫名的思绪而走神，以至于本想堪堪格挡住姑姑这一剑的双手没有压制住自身的力量。
“轰——”
烟雾散去后，蕾莉亚尔颇有些自嘲地看着自己手上断裂的木剑——剑刃的断口如同被抛光过一样光洁整齐。
“好吧，看来至少目前这种程度的代价还难不住你。”女剑圣丢掉断剑，摊开双手耸了耸肩。
眼前的少女一直在冲击她的三观，虽然她早有预感艾瑞丝的实力已经超越了自己，不过自己的成名绝技竟然被对方用朴实无华的招式所反制，也真是有够丢人的。
本来还想着让艾瑞斯见识一下圣阶的力量，用“在实力提升到足以守护身边的人前都不许离开领地”之类的话术忽悠一番，既然自己圣阶的实力对于少女而言也算不上开胃菜，现在还有谁能拦住她去追寻自己的爱人和道路呢？
至于原本兄长指望自己留下来指导艾瑞斯，辅佐她成为布拉卡诺下一任领主的安排，看来也没必要告诉少女了吧。
爱咋咋地吧，女剑圣扶着额头心想。
看了眼愣在原地不知道想着些什么的蕾莉亚尔，艾瑞丝收起手上完好的木剑，又朝围墙外远方的北部山脉眺望。
“姑姑，您会帮我向父亲解释的对吧？”
艾瑞丝朝蕾莉亚尔露出了天真又狡黠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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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话说昨天换了个自己做的封面，字是我自己用板子手写然后P的，结果审核居然说涉嫌使用未授权字体不让换，只好先搞个默认字体顶替一下，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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