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轻轻的敞开，他愣了片刻，环顾起周围的环境。
破烂的家具，脱落的墙皮，有些短路而忽明忽暗的灯泡，这里确实是他的房间没错。
“你是…小家伙，你走错了？”
段羽慢慢的走过去，靠在墙壁看着坐在他的办公桌上盯着他看的那个小孩。
小孩，是的，一个约莫才有十一二岁的孩童，长相十分清秀，看上去像个女孩，她穿着一件卡通超人的卫衣，上面没有任何的补丁或是脏污，除开那毫无感情的双眸之外，那显然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孩。
他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门锁被破坏的痕迹，而且窗户也是锁着的，他早上喝的咖啡杯还原封不动的放在窗边，房门的钥匙只有他和他熟识的人才有，想要撬门进来也不可能毫无痕迹。
“你是怎么进来的？你老爸老妈呢？”
然而，那孩童并没有回应段羽的询问，她就这么坐在段羽的桌子上，双腿摇晃着盯着段羽看。
他顺着男孩的目光看去，目光最终落到了自己身旁的黑色羽翼上面。
“喂…”
“实验代号——A317，当前状态，收容失效。”
女孩的嘴唇并没有任何的颤动，然而那机械冰冷的声音却毫无征兆的想起，窗户被一瞬间打开，等待已久的风卷入这空荡荡的房间，咖啡杯落到地上，撒成一片。
段羽把嘴上的烟吐到地上。
“说话，不然我就把你丢出去。”
“检测命令…无效…警告，警告！”
段羽一把揪住对方的衣服，拉开窗户把他举到外面，他触碰到的躯体冰冷而坚硬，那并非人类的血与肉。风从二人的身旁狂奔而过，露出女孩衣服下的那些裸露的线路。
“侦测到暴力行为，请立刻停止！重复，请立刻停止！”
“给我 说话。”
段羽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他手臂上的青筋高高隆起，肌肉挤压关节甚至发出了咔咔的声音。
“阿！阿！”
耳边响起的凄厉叫声让他回过神来，他转过头，看向站在窗台边的那只头颅诡异抽动着的乌鸦。
“是我带她来的。”
理所当然的声音，他回过头瞥了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角落的乌鸦脸，皱起眉头把那个小家伙丢到地上。
对方仿佛没事一般爬起来，煞有介事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这是什么玩意？”
段羽把自己吐到地上的那根烟捡起来，丢到桌上：“你的新玩具？”
“这就是‘那个东西’。”
乌鸦脸把那个孩童一般的东西揽入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对方泛着亮光的发丝，段羽偏了偏头，随即意识到对方指代着的是什么。
“我还以为我抢的那个是个大活人。”段羽皱起眉头，把自己腰间的枪套解下来放到桌子上：“这玩意是什么？”
“你以为她是个机器人？”
对方反驳的语言中似乎夹杂着几声嘶哑的笑，他愣了一下，重新打量了一下那个乖乖呆在乌鸦脸身旁的女孩。
对方的手臂上看不见任何一丝肌肉附着的痕迹，那构成骨骼的机械臂闪亮得能映照出段羽的脸庞。
“单看那部分，可看不出什么。”乌鸦脸如此说道：“即便看见你的左半身，也没人会把你当作只鸟。”
他啧了一声，不自觉地摆了摆自己地羽翼：“你要我现在就把她送到暗区？”
“你在说什么？”
乌鸦脸仿佛有些难以置信般偏了偏头：“你的身体可没那么独特。”
段羽低下头，看向自己皮肤上的那些瘀点，即便已经离开了暗区，但那些瘀斑并没有停止扩散，充其量只是速度慢了一点而已。
“那就是下周了。”
“不。”
“不？”
“我要你在喰日那天，把她带到暗区里。”
“喰日？”
段羽看了一眼挂在墙角的老旧日历：“那可是一个月以后了。”
“是的。”
“那你那么早就把她送过来干嘛？”
“这一个月，你来照顾她。”
段羽口中的香烟掉到了地上，沉默了片刻后，他叹口气弯下身把烟捡起：“我可不是保姆，比我会照顾人的家伙大有人在。”
“实在不行让你侄女去干不就好了？”
他的脑海中回想起那个小姑娘：“再不济把她丢给芊药也行，照顾人这事，不适合我。”
他如此说着，吐出一口烟，正当他打算再补充些什么让对方放弃这个念头的时候，那张乌鸦脸已经消失在了散开的烟雾之中。
只留下了那个机器人一般的小家伙呆在原地，靠着墙死死的盯着他。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
“给。”
段羽把外卖盒子丢到桌上，女孩愣愣的抬着头看向那个冒着热气的饭盒，又抬起头看看段羽。
“诉求…不明。”
“吃饭，吃饭，现在是饭点，你要是人类的话，总应该吃饭吧？”
“诉求…接受，准备进行必要的生命维系活动…”
“吃饭就把嘴闭着。”
“…收到，开启静音模式…”
他叹了口气，选择不去理会对方那过于奇怪的说话方式，趴在窗沿点上一根烟。他的身体十分壮硕，以至于让那尺寸十分正常的窗口显得十分渺小。
但，就算这样，那些带着烟火气却十分寒冷的风却依旧能够灌满这个屋子，漆黑的羽翼稍稍垂下，在那些羽毛上留下风的痕迹。
他喜欢这种感觉，即便芊药那小妮子明确的告诉过他，靠他人类的身躯，即便是双羽皆存也不可能展翅腾飞，但他的心中就是莫名的有那种渴望。
他厌倦了那螺旋桨的轰鸣以及这带着垃圾臭味的风，也不喜欢看到那连星星都失去色彩的黑夜。
那些霓虹灯的闪烁，相较于那些温顺的星光，最终还是少了些什么。
“怎么了？”
那个女孩扯了扯他的衣摆，他回过头，看向那倒在桌上被一扫而空的饭盒和她嘴边的油渍，叹了口气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
算了，反正自己也饿了。
他走到门前，取下外套，检查自己的枪带上的弹药和投掷物，而后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现在的时间，城市还没来得及沉睡。
从办公楼中走出的人脸上带着疲惫的神情，他们摇曳混乱的步伐化为一支支探戈，为这闪烁着的霓虹舞池平添上几丝孤寂。
高楼的灯是亮着的，但人们心中的提灯，又有几盏还在放射光亮？
小小的店铺中弥漫的是扑鼻的香气，竹子编成的蒸笼冒着暖心的热气，冒着白汤的汤锅泡沫也透出骨头的浓香。
他有些颇不自然的夹起碗中的饵丝，而在他的身旁，竹屉的响动正不断响起，周围的人向他们投来颇有些讶异的目光。
“你这小客人…胃口挺不错啊。”
头发已有些斑白的中年男人重新抬着两笼饺子走过来，顺手把女孩面前的蘸料碟装满：“亏了她，好多客人今天恐怕都吃不上饭喽。”
慢慢吃，和段羽颇有些熟识的老板笑了笑，对着头也不抬只顾着大吃大嚼的女孩挤了挤自己的眉毛。
夜晚的小吃店，永远都是最为安宁的存在，没有了人来人往的压抑，却多了几分独有的清凉，锅炉旁的火焰温暖却不灼热，人们的交谈杂乱却又不显得吵闹。
“感谢您，公民代号177683。”女孩抬起头对着老板煞有介事的说道，老板愣了一下，哈哈笑着拍了拍段羽的肩膀：“你这小子，咋还把我的编号乱说？”
“我没…算了，给我烧两饵块。”他放弃解释摆了摆手，老板对着身后忙碌的伙计吆喝了一声，转而拿起小木桌上的竹屉：“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机体代号…”
“纭。”
段羽及时的打断了女孩的话语：“她叫纭。”
“重申，机体代号…”
“出生的时候她妈没了，生出来就有了点问题，后面医院赔了点钱给她修了一下，但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来。”
段羽的谎话属于是张口就来，老板回头看了女孩一眼，笑着点点头，没有多去追究。
不带太强的好奇心，也是能在这座城市安安稳稳生活下去的重要原因。
“机体代号…纭？”
“嗯，你叫纭，绞丝旁，云彩的云。”段羽摆摆手，将老板拿过来的饵块撕碎丢到汤里：“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别引起太多注意。”
“纭…是什么意思？”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虑的表情，仿佛没有在脑内查找到这一名字的意思。
段羽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开口，他默默的吃完了自己碗里的东西，把汤喝完。
“老板，结账。”
“好嘞，还是喜欢用纸币啊。”老板擦了擦自己油乎乎的手，拿起段羽放在桌上的钱塞到钱兜里。
“我不太喜欢用那些高科技玩意。”
“哈，跟你的老板一样。”
他摆了摆手，站起身来离开小店，纭回头看了老板一眼，学着段羽的模样摆了摆手，随即用小碎步赶上段羽。
“现在…要去哪里？”
“回去，睡觉。”段羽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掏出打火机：“明天把你送到乌鸦脸那里。”
他瞥了纭一眼，对方抬着头看着他，什么都没有说，风掠过小巷，他凑到烟边的火焰无声的熄灭。
他随即意识到了什么。
段羽默默的把烟拿下，塞i到烟盒里面。
“要是我出了什么事，直接向前跑，别回头，什么都别管，跑去乌鸦脸的地盘，明白吗？”
似有似无的脚步声响起，其中夹杂着保险被推开的声音，段羽将手探到腰间，向朝着自己走来的那个男人走去。
“喂，停…”
“跑！”
沉重的膝击让那个男人的声音在中途熄灭，他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径直命中胸口的一击让他难以呼吸。
段羽一把揪起刚准备向前跑的纭，抱着她向前跑去，而看见段羽这般动作，他身后那些埋伏了许久的家伙们也一瞬间加快了步伐。
“啪！”
轻响声和那一闪而过的亮光一同跃起，他本能的向侧边闪躲，贴在墙壁上，带着电流的倒刺掠过他的耳旁，毛发倒立。
是泰瑟枪（TRACER）。
“你小子给我惹了什么幺蛾子？”
“语言识别不能…扫描中…执行部队，执法代号1…”
“我知道了！”
他粗暴的打断纭的解说，拿定主意踩上小巷中的一个垃圾桶，钢铁发出惨叫弯曲，承载着他的身体高高跃起。
黑羽一瞬间展开，那正是雄鹰捕猎前发出的尖鸣。
“轰！”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脆的响起，男人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击砸到在地，整张脸肿胀扭曲得没了个人样，他忽视对方那不成声的惨叫声，继续向前跑去。
小巷的尽头就在前方，若是在宽阔地区作战，他的耐力和力量都不会输给任何常人。
但，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该说是对方的战术实在过于详细？
当他看见那从屋顶一跃而下的声音阻挡住小巷的出口时，战斗的风向便一瞬间改变了。
石砖的碎末在他的脚下翻滚，龟裂的缝隙逐渐蔓延开来。
他停下脚步。
“好久不见，317。”
沉闷的声音如雷般响起，高高隆起的肌肉如同铜墙铁壁一般横跨在他的面前。
那绝非人类所拥有的躯体，眼前的这个家伙，他自然也有印象。
“哈？我认识你吗？”
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他的目光稍稍偏移：“不想没个几颗牙齿就别挡路。”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我喜欢这个性格，那么，就谈正事吧。”
那个巨大的声音向前一步，露出那明显被人为扩张过的巨大下颚和那高高扬起的触角，他伸出一根覆满甲壳的手指，指向段羽肋下的纭。
“把它交给我，大家都相安无事，你接着玩你的过家家，我们不会再打扰你。”
“那你要去干什么？接着给那些家伙当看门狗？”
他对着地上吐了口唾沫：“别开玩笑了，安特，那些家伙迟早会把你玩死！”
“那也是之后的事情。”
安特又上前一步，逼近二人之间的距离：“说实话，我还挺担心你就这么把实验体交出来的。”
沉重，巨大，那家伙经历的是人类自主进行的改造，他深知这点。
“之前的仇，我一直担心没机会报。”
安特的触须动了动，那巨大可憎的口器十分愉悦般重重夹紧，他扯下自己的外套，露出自己引以为豪的躯体。
棕黑色的甲胄上带着油光，如同骑士的铠甲一般屹立在他的前方。
“你这家伙…啊啊啊！”
身后传来轻响，他意识到自己遗忘了那两把泰瑟枪，随即跪倒在地上，纭从他的怀中滚下，站在一旁，安特向身后的两个袭击者投去不悦的目光。
“怎么，你的所谓战斗就是这样？以多欺少？”
即便被泰瑟枪命中，但段羽依旧仿佛没事人一般：“就这？”
“嘲讽我也没用，我早就不是之前那个样子了。”安特耸了耸肩：“不过，你说的对。”
安特上前一步，一把扯下段羽身上的导线，而后揪住段羽的领子。
沉重的一击，段羽踉跄着向后退去，嘴角淌下清水。
“来吧！段羽！”
安特发出咆哮，重重地踏击地面，那副战狂一般地架势让身后的那两个袭击者都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安特发出咆哮，又是一拳砸在段羽的胸口，把他击倒在地。
然而，段羽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任何哪怕是愤怒的表情，安特正想说些什么，段羽却先一步开口。
“那还…真是抱歉。”
段羽地脸上似乎露出了苦笑，张开手露出自己掌心中的拉环。
而那浓绿色的气体已经一瞬间包裹了几人。
“捂住口鼻闭上眼睛…咳咳！”
喉咙里面仿佛有火焰在灼烧，他顾不得擦去自己脸上的涕泪，一把拿起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纭向前方冲去。
“段羽！你这个混蛋！”
“抱歉啊安特！我也早就不是之前那个楞样了！”
他对着身后无能狂怒的那只大蚂蚁喊道，闭着眼睛冲出了小巷，路边的行人被他这副狂奔的模样吓了一跳，而他却只顾着向前奔跑。
“更新实验体代号A317性格记录，狡猾肮脏。”
“喂喂，你别忘了自己的小命是谁救的。”
他回过头看向那条小巷，除了两个捂着鼻子冲出来的袭击者外，他并没有看见别人，那家伙还是一如既往，随便搞点小动作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总之得先把这家伙送到乌鸦脸那边，他如此想着，低下头看向自己右手拽着的纭，却发现有一只苍白的手抓住了纭的肩膀。
“轰！”
本能抬起的羽翼救了他一命，剧烈的冲击仿佛要将他引以为豪的羽翼折断一般。
非人的一击，他想要站起来，但方才的催泪喷雾却让他的感官一片模糊。
所以他没有闪过那迎面而来的一拳。
闷响，撞击，她倒在地上，眼前的世界逐渐被鲜红浸染。
“他要怎么…？”
“别管，如果他狂暴…这是乌鸦的地盘…快撤…”
急促的脚步夹杂着急切的交谈，而随后，他的意识便被黑暗所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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