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儿想邀请司马冏到宫里坐坐，司马冏怎么都不肯。
“如果我真要坐，我会以主人的身份坐在这座宫殿的主座上，现在就免了吧，它是你的东西。”
司马冏留下这句酷酷的话，然后一个助跑蹬上了墙垣，翻过东宫的宫墙消失了。
衷儿心道：这种和宣布谋反差不多的话说出来真的没问题吗？
但这大概就是司马冏的风格吧，他只是想维护一下自尊，并不是真的想夺位。
就算要夺位也是他父亲来夺，这会儿还轮不到他呢。
哦，对了。提起他父亲，衷儿这才想起来，她应该去见见齐王司马攸的，毕竟自己去邺城的行为，到最后推动者其实是齐王。
她不坐轿、不带随从，溜出了东宫。东宫众人早就习惯了，自然不会去拦她。衷儿一溜小跑便来到了齐王府的门口，那看门的护卫看到皇太女驾到，着实吓了一跳。
“哎呀，紧张什么，快去通报快去通报。”衷儿说。
衷儿这也算是“走南闯北”过，已经“微服私访”惯了，别人都要讲排场，而衷儿看到别人恭维都看得有些烦了。
不多一会儿，齐王和那护卫一起出来了。衷儿看司马攸，发现他脸上并无惊讶之色，这或许是因为他知道衷儿一定会来见她，但更有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把内心的想法写在脸上。
“老师。”
“殿下。”
还是衷儿先行礼。然后齐王将衷儿领入王府。等他们走远后，两名护卫开始交头接耳，他们说话的内容无非就是：早听说这皇太女古怪，今日一看果然，哪有皇太女殿下走路来见人的？
司马攸把衷儿领到书房。路上衷儿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她没有看到司马冏，大概他偷偷跑回来以后就待在自己的房间，所以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刚刚从衷儿的家里回来，衷儿就跑到他家来了。
也是有趣得很。
司马攸先叫仆人沏了一杯茶，然后才命他退下，关上了房门。
衷儿首先按耐不住问道：“陈留王说的那些事……您一开始就知道吗？”
“我不知道。”司马攸板着脸，正襟危坐，“是什么事？”
衷儿把历朝历代都有皇帝变成女人，以及前人认为这是王朝覆灭的事都告诉了齐王。还有最关键的——当朝大臣集体为衷儿说情，打算力保衷儿，逆天改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不，我根本没有听说过。”司马攸说，他的脸上难得地有了情绪的痕迹，“如果群臣真的全部如此拥护你，倒是我大晋的幸事。我一直认为陈留王知道一些惊天秘密，前面的部分的确很令人吃惊，但能令人接受。这后半部分我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可能呢？难道我活在一场梦中？”
彼时魏晋尚玄学，司马攸自然不能免俗，这一定是想到了“庄周梦蝶”。
陈留王所说与现实有这么大差距吗？竟让司马攸有了其中一个故事必然在梦中的感觉。
“老师，您别多想。您能不能告诉我当初父皇究竟为何立我为皇太女？当时小柬已经出生了，我变成了女孩，完全可以临时把我换掉，立小柬为太子，父皇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呢？”
“这……”
这个问题本来不是问题，历史上司马衷拖了三年才被立，立了以后也一直有人在不断运作，想废了司马衷。
但是这个世界已经不是衷儿原来那个世界了。
所有想当然的史实全部要打上问号。
不过，这个问题也真的很唐突了。衷儿是因为站在后人的角度，所以过于信任司马攸。其实这个问题怎么能问他呢？对方就是自己继承权的最大竞争者啊，结果自己来问他自己地位的合理性？
万一这个司马攸和历史上不一样怎么办呢？或者说，其实历史上司马攸到底有没有夺位之心都不知道呢，也有可能只是司马炎太坚持罢了。
但衷儿就是信任他。
亲眼见到司马攸，衷儿觉得他不坏。
大约在司马攸看来，衷儿这么直白地提问，也让他很惊讶。但他只迟疑了片刻，便说：
“既然你如此发问，我也明确告诉你，在过去我的确有想过如果你真的顽愚到底，没有长进，我要不要为了大晋做些什么。但从你这次只身前往邺城的收获来看，你不是他们口中所说的古怪，你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既然如此，我司马攸在这里明确向你起誓，你就是我的皇太女殿下，我必将为你扫清一切威胁你的障碍。”
司马攸的忽然起誓把衷儿吓了一跳。
自己提问就很直接了，这司马攸这一通表态更加直接。
他竟然就把内心的想法说了。
他是真敢说出来啊。
“老师……叔叔……您，您真的言重了……”
“发誓效忠皇储，怎么能说是言重？”
司马攸已经从惊讶的有瑕疵状态，又变成了一尊完美的木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继续说：
“在我的印象里，你的父亲选择你没有别的理由，只是坚持你是嫡长子。在你变成女孩之后，你的父皇又坚称典礼已经结束，不能轻易更改你的储君地位。我现在回想起来的确觉得奇怪，所以才觉得好像是一场梦。我现在无论怎么想，在你变成女孩以后，他们也不应该还保留你的储君位置，更不可能为了你造出皇太女这个一个身份……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好像一场梦，到底怎么回事？当时的我到底是怎么想的，我……”
司马攸轻轻皱眉，真的只是很轻的皱眉。
换一个人，记忆出现如此混乱，早就抱着头呻吟了。
这就是魏晋风骨吗？如果把魏晋风骨由文学领域扩展到人的性格，司马攸可不可以被称为“最后的魏晋风骨”？
司马攸微皱着眉陷入了回忆和思考。衷儿发现他好像意识进入了一个异世界一般，虽然还睁着眼，却什么也进不了他的眼了。衷儿等待着他，看着他好似让意识环游了地球九百九十九圈，然后终于回到了身体里。
“抱歉，我真的想不起来。”司马攸说，“这里面恐怕有问题，是现在的我们解释不了的东西，比志怪小说还要离奇。我好像……”
他的拳头忽然握紧。
“我好像在玄学上想到了什么。衷儿，我日后会拜访东宫，你今天先回吧，我必须好好思考思考。”
说完这句话，司马攸就再次陷入了沉思。
衷儿看到司马攸彻底变成了一尊木雕，彻底与凡俗的现实世界失去联系了。这是何等的专注力啊，后世的考生想求这种专注力都求不来。
她强忍着让自己不去把手放在司马攸的眼前晃一晃，因为这样真的很不礼貌。
自己该汇报的都已经汇报了，而且还意外地获得了司马攸的起誓，也确实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那么，再见。
剩下的问题，他说会来东宫拜访，应该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吧。到时候司马攸一定会给她带来一个劲爆的大新闻吧。
于是，衷儿小心翼翼地离开了司马攸书房，轻轻关上了门。
此时的她不会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司马攸。
毕竟，既然这个世界已经与原本的世界完全不符。
那么为什么八王之乱不能提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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