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鹿。
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被鹿蛊惑，甚至将其列为神明，但我不这么认为。对我而言，那只是一种早已灭绝的生物，毕竟人们从未在画像以外看见过鹿……”
接下来该写什么呢……
“库达瓦，你在干嘛？”
又来了。
我假装刚刚写完作业的模样合上笔记本，同时装作自然地转向突然闯入的女人——我的妈妈。这不是她第一次未经询问就推开房门了。
“写作业。”
“这样啊，写的怎么样？”
“完成了。”这是实话。
“好的，晚餐做好了，今天要吃吗？”
“我等下约了别人。”
“那行，早点回来。还有，别去深林。”
我们居住的村庄位于林中，妈妈口中的「深林」则处在村庄后方，每一个进去的孩子都没有出来过。
“好。下次进门前能敲门吗？”
“哎呀，我又忘了。”她边说边开始摆弄那头红色卷发，“非常抱歉~希望鹿神能原谅我。”
“决定原谅你的是我才对！”
“好好，非常抱歉非常抱歉~”
她边说边离开了，经过这么一段插曲，我终于什么都写不出来。
还能怎么办，收拾好桌面，我像往常一样走出家门。
“早点回来。”
“嗯。”
1、
这里叫阿萨伊村，除我以外，这里的居民都被称为「阿萨伊人」。
如果从血统出发，我也算阿萨伊人，但「阿萨伊」这个词在古语里代表「鹿」。前面说了，我讨厌鹿，所以我不承认自己是阿萨伊人。
“库达瓦，晚餐吃了没？”
我听见树屋门口某位大叔的叫声。
“今天不吃。”
前面说过，我们的村庄位于林中，这里有天然空洞的巨树可供人们居住。巨树提供住处，居民提供养料，最早以这种方式生活的阿萨伊人，是七千多年的那一批。
我讨厌这些树木，因为在阿萨伊人的认知中，这些树是「鹿神的恩惠」。我肯定不会住在鹿神的房屋里，所以我每到休息都会离开家前往深林，建造属于自己的木屋。
以目前的进度来看，大概再花三周，我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屋。
即便见过许多具孩童的遗骸，我也不惧怕深林。他们的只进不出和深林对人的迷惑性有关，但我似乎天生对方位敏感，从未在其中迷失，因此家人并不知道我的计划，我也没打算告诉他们。
如果被鹿神的信徒看见我用鹿神的恩惠建造房屋，他们一定会拆掉我的房屋。
我不允许那种事情的发生。
沿着村庄角落的无人区的密道，我再次前往深林。这条密道是我自己开辟的，用植被做了伪装。
我喜欢傍晚的深林，村庄的夜晚十分黑暗，但深林不会。
每到日落十分，这里面便会出现许多大小不一的淡绿色光球，它们发出的光可以迅速令深林区域充满光明。我曾经在这里待到深夜，即便外面一片黑暗也不会迷路，这都是光球的功劳。
同时，它们似乎也有自我意识，从最初和我接触到现在，它们已经和我熟络，甚至能主动带领我前往我的房屋除。
“今天也多谢你们啦。”
只要我伸手，光球就会一闪一闪的回应，非常可爱。
亲眼见过这种神奇的物体，我也更加厌恶鹿神，比起鹿神，我更愿意相信世界上存在「光神」。
谁？
我堆放木板的地方坐着一个人。
迷路的孩子吗？
不能让他们发现我的新房，但我也不想看到有孩子死于林中。
怎么办……这么久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话说为什么会有孩子来到这么深处的位置。
……
……帮帮他吧。
那是个披着兽皮披风，头戴兽毛帽的家伙。当我走上前，才发现那头与深棕色披风融为一体的长发。
女孩子？
“嗯？”
对方似乎察觉到我，我看到她转头。
她的脸上很干净，两腮擦着不知哪来的淡红色粉墨。她完全没有慌乱的意思，反而对我笑了笑。
“你好~”笑容过后，她朝我挥了挥手，然后拍拍身边的木板，“这里可以坐。”
“我知道，这些都是我摆的。”
这家伙，以为我第一次来吗？
我坐在她身边。
“那个也是你做的？”她指着我那快要完工的树屋说。
“当然。”
“好厉害~我今天才找到这里。”
“才？”
“嗯，之前从没来过这个位置呢~”
之前？
难道我并非第一个可以不停出入深林的人？
“等等等等！”我有种不安的感觉，“你住在哪？”
“那里。”女孩指着比我这个位置还要深入的区域，“等你的房子建好，我可以天天过来吗？”
“……只要不乱来就行，但我可能不在。”
“为什么？”
“我要回家啊，话说你和爸爸妈妈住在深林吗？还是说那边有新的村庄。”
“爸爸妈妈？”她歪着头，微微皱眉似在回想，“没有，我一直和曼娜在一块。”
“曼娜？”谁？
“我的朋友~曼娜很可爱。”她笑着看向前方，我也看过去。
前方没有道路，树与树之间铺满落叶，无数的光球将黑暗撑起，令那稍远的河流、石块和动物都呈现在我们面前。
假如能看见星星就更好了。
“爸爸妈妈。”我听见女孩的嘀咕，“……嗯。”
我看向她，发现她正皱着眉头盯我。
……我明白了。
“库达瓦。”
“爸爸妈妈。”她笑着重复道，“库达瓦有爸爸妈妈吗？”
“当然有，他们都住在阿萨伊村。”
“库达瓦也住在那？”
“嗯，但我很快就要过来了。”
“为什么？”
“因为小屋要竣工了。”
“库达瓦不喜欢爸爸妈妈？”
“……不讨厌，挺在意的。”
“这样的话，库达瓦为什么要住进来？”她说，“那屋子只够一个人住把，库达瓦住进来了，爸爸妈妈怎么办。”
我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无法回答。
是啊，我住进来，他们怎么办。我不可能让他们一起进来的，因为对他们来说，这里并非鹿神的恩惠之地。
“库达瓦今年多大了？”
“15。”
“这样啊，那可以和爸爸妈妈再住十五年哦~”女孩重新看向前方，这次的她用双手拖住下巴，“好慢啊。”
“你在等谁？”
“等曼娜。”她说。
我记得她刚才提到过曼娜，还说她非常可爱。
“姐妹一起生活啊。”
“嗯~”她摇摇头，“曼娜不是我姐妹。”
我听见深处传来脚步声。
“曼娜是家庭成员~”
一只生物从树后越出，浅棕色的体毛，蔚蓝的长角。瘦长的脸上，那淡绿色眼瞳闪烁着光芒。
我见过这种生物，在壁画上。
鹿……
2、
我见到鹿了，而且并不厌恶。
这头被称为「曼娜」的鹿非常美丽，它对我也没有任何排斥。其实也根本没注意到我，从越出后，它便停在了女孩面前。女孩抱住它的脸，它便侧过脸让女孩蹭，对于女孩的拥抱，它似乎也不排斥。
“鹿……”
“嗯？”女孩抬头看我，又看了下鹿，“要一起来吗？”
“来？去哪？”
“我家~”
……今天过去的话，木屋的完工可能要延期。
……
去吧。
我站起身，女孩也笑了笑，朝我招手后便和曼娜并排往前走去。
我快步跟上她，变成两人一鹿并排行走。
“真的有鹿存在……还在这片深林，如果告诉村庄的人，肯定会有不得了的结果。”
他们也许会惊喜，因为鹿真的存在；他们也许会愤怒，因为鹿处在深林。不论哪一种结果，都一定会引起强烈反响。
“不行。”女孩敲了下的我头，“不能让外人知道曼娜，曼娜不喜欢吵闹。”
“那我呢？”
“不一样，库达瓦是我的朋友~”
“可是我不喜欢鹿……”
“讨厌曼娜？”
我望向鹿。
“不讨厌。”
“那就没问题~”鹿笑了笑，继续迈着大步前进，“库达瓦讨厌鹿神对吧。”
“咦？”她怎么知道？“嗯。”
知道的话，撒谎就没必要了。
“笨蛋。”她说，“走吧！”
突然提升的分贝吓了我一跳。
“走……”
一旁的鹿也发出嘶鸣。
女孩的家位于更加深入的树林，这里有一片不自然的空地。空地上则是座两层高的房屋，屋前还用栅栏围起一大片有各种木制品的空地，其中还有一处杂草。
我跟着女孩进入房屋，曼娜则留在屋外——女孩说它进来非常困难，干脆就留在外面了。
房屋内非常整洁，家具的摆放井然有序，窗台还摆放几朵鲜艳的盆栽，看来她打理的非常好。
“真的没有别人啊……”我对正在摆弄什么的她说，“你的爸爸妈妈怎么不在？”
“不知道。”她说，“我没见过他们，从小都是曼娜陪着我。”
孤儿……还是弃婴？
很快，她端着两个木头做的杯子来到我坐的桌子前。
“好神奇。”看着品味茶水的她，我忍不住感叹。
“？”
“你说话的方式……看起来不像这样的人。”
“多亏曼娜教的好~”她笑嘻嘻地收下我的「赞扬」，“家里还有很多书，我过去一直在看，从一开始的什么都不懂到现在已经能全部理解。想想的确很神奇。”
“的确，鹿也会教人？”
“曼娜可不是一般的鹿~”她说，“鹿从一开始就不一般~那么，为什么库达瓦讨厌鹿神？”
“咦……这个……”在这里说真的好吗。
“曼娜如果在意，刚才就会踢你喽。”
“那个……我也不知道，就是讨厌。”都这么说了，我也放下心来，“就是讨厌。”
“原来如此，好神奇。”
最后三个字像在模仿我的口吻。
“我第一次见到有讨厌鹿神的人。”她说。
“之前没有？”这个问题好傻！
“之前没有见过外人~”她说，“我从出生就生活在这片森林，十多年来都没有离开过。对了，我也叫鹿~”
鹿……
奇怪，我明明一听到这个词就讨厌，难道和她没用古语有关？
“你知道鹿的古语吗？”我问她。
“阿萨伊。”
没用古语所以不讨厌呢。
“村庄……壮观吗？”她突然说。
“壮观算不上吧，再说了，一个一千多人的地方怎么可能壮观啊。”
“哇哦……”
她看起来好兴奋……
“比起村庄，我更喜欢深林。”我说。
“深林很寂寞的，我本来想出去看看，可曼娜不喜欢外面，所以我才一直留在这里。”
“村庄也很寂寞。”
“怎么可能~”
“村庄里虽然有一千多人，但他们全都一样，从大人到小孩全都把鹿神挂在嘴边。”
“哇哦……”
她又兴奋了。
“总之，我打算房屋完工后就住进来。”
“爸爸妈妈呢？”
“和我没关系。”
……就是没关系！
“那好~”鹿突然凑到我面前，两眼放光，“等库达瓦房屋竣工，我可以去库达瓦家里住吗？”
“诶？”这话说的，应该可以吧……“嗯。”
“哇哦！”
这次是激动。
鹿看起来很向往外界的样子，不过想想也对，她自己说自己出生起就一直生活在深林，也许热闹的环境给她的感觉完全相反。
“那就约好了！”她猛的喝了一大口茶，然后跑到门口，离开房屋。
我随便喝了两口出去，也跟了上去，只见鹿和曼娜抱在一起，但她们没有兴奋，仅仅只是抱着。
许久，她才松开双手，转身冲我笑。
“给你个小惊喜~”她说，“抬头~”
我顺着她的手指抬头望去。
站在深林中小小的空地上，我看见一条明亮的银河，以及数不清的光点，分布于深蓝的夜空。就像被随手洒在水面的芝麻。
和村庄相比，这里的夜空色彩似乎更加鲜艳。
“怎么样？”鹿说。
“……我该走了。”
“嗯~”她看向身边的曼娜，“拜托你啦~”
在曼娜的带领下，我离开了这片从未涉足的区域。最后，我沿着熟悉的道路回到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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