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外是一片望不到头的黑暗。
“好暗。”
就在我抱怨的时候，刺眼的灯光瞬间炸开，我下意识用手遮住双眼。
刺眼的光芒逐渐平和，我睁开眼睛，发现艾莎正看着我。
“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她便移开了目光。
我重新看向正前方。
刚才黑暗的区域在灯光照耀下变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红色海洋——都是座椅。每条座椅都坐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它们以统一的坐姿直立着，看的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好长，真的有这么大的建筑吗？”
“怎么可能。”艾莎说，“应该是她对这一幕做了较为夸张的想象。”
原来如此，咦？
在那一片黑色的影子里，我看见三张熟悉的脸庞——小伍的父母，还有妹妹。明明隔的很远，却非常清晰。
小伍……小伍姐姐真的很重视家人呢。
“非常抱歉，刚刚我们供应电力的「树」出了一些问题，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场地内响起另一个女声，“为了不耽误大家的时间，我们直接开始这场表演吧~”
女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断的水流。
这里应该和我先前的经历差不多。
会场的灯光昏暗，几条光柱转移到台上化好妆的小伍和安诺身上。
二人对视一眼，随后同时拨动吉他弦，弹奏不同的音符。
对着话筒的小伍开始演唱。
和生日的画面一样，二人身影保持，但场外其他人的身影都化作线条消散。我和艾莎同时转移到了刚才站着的房间。
依然是两把靠在一起的吉他，但房间明亮许多，这里只有小伍和安诺二人，看不到其它身影。
乐声仍在继续。
“出事了。”
我听见小伍的声音，转头看去，她正坐在化妆镜前。一手捧着脸，眉头紧皱，嘴唇微微颤抖。
只见她的手的无名指上有一枚非常合适的戒指，在明亮的灯光下没有什么存在感。
“嗯？”
在一旁的安诺疑惑地转头。
“脸上。”
“脸上？”
安诺凑到小伍近前，查看很久，接着露出一副「到底怎么了」的表情。
我也摆出差不多的表情，因为我实在看不出她的脸上有什么问题。
该不会突然亲一口吧。
“妆……”小伍的声音颤抖，“只画了一半。”
“……哈？”
我看了艾莎一眼，她指了指二人。
我走到二人身边，俯身看向小伍。
“看出什么吗？”
艾莎的声音传来。
“没有。”我回答。
“没有区别。”安诺的回答和我一样，“不用担心啦，刚才灯光那么亮，距离你这么近的我都没有看出区别，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真的？”
“真的~”
安诺摸了摸小伍的头发。
“唔嗯。”
小伍点了点头，二人回到个子的座位上。
过了段时间，她们的妆容完全卸下。
卸下妆容的二人和刚才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一点点肤色的差距，这点在小伍身上并不明显。
“好快。”
小伍边端详镜子里的自己边说。
“排练那么久，结果就唱了一首歌。”
“很正常啦，而且你唱的很好~”
“真的？”
“真的~认真的说，其实非常好~比最好的一次排练还要好不少。看样子你的心情不错。”
“因为安诺和我说了那么多啊~”
“嘿嘿。”安诺挠了挠头，似乎有点儿害羞，“对了，之后你还会动笔吗？”
“嗯，会一直写~”
“那就好。”安诺点点头，“我也会一直陪你的。”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
“那个……”小伍的声音突然变得有点儿发颤，“你之前说……今天晚上的事情，是开玩笑吧。”
“……半开玩笑。”
“前半还是后半。”
“前半。”
“咦？！”
“后半啦！后半！”安诺敷衍着拉起小伍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总之，我们回去吧。”
“好……”
二人从座位上站起，朝房间出口走去。
“说起来，我还有件——”
“咳咳……”
小伍突然猛烈地咳嗽。
“小伍？！”
发生什么了？
我来到二人身边。
只见地面淌着一滩鲜红的血，不仅如此，我还看见小伍惨白的脸，她的身体也在肉眼可见地缩小。
怎么回事？
画面就此定格，随后化作线条散去。
“这个时候么。”
艾莎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
空间响起脚步，逐渐靠近我。
“虽然早就猜到了。”
艾莎出现在我的视野中，看着那滩血。
“艾莎……”
她知道吗？
对了，她还没有和我说她看见的画面。
“你知道？”
“嗯。我本想告诉你，但你说的那些事情让我放弃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
“有些事情，还是自己看为好。”
“……”
“而且你没问。”
“请不要这么破坏气氛。”
我原先有些慌张的心情因为艾莎的这句话瞬间消散。
真不知道该谢谢她还是别的什么。
“想知道后面的事情吗？”
艾莎接着说。
“不用了。”
我摇了摇头，看向附近。
还是自己看为好。
就这样吧。
刚才的画面完全消散，只有反复见到的白色虚无。
这里唯一不同的色彩，就是地上那滩血。
“既然这样，走吧。”
艾莎说着，蹲在那滩血前方。
“好。”
我点了点头。
她伸手触碰那滩血，那些飞舞的线条便同时落下，组成了全新的画面。
白色的圆形纸片在我眼前落下，它中间还有一个正方形空洞。
它并不只在我眼前出现，当我把视线转向一旁时，更多的纸片落下。它们就像兰西飞舞的暴雪，仿佛要将世界掩埋。
我见过这一幕，就在不久前，同样是小伍的记忆。
一张纸片从我眼前落下，画面随之出现。
这里是一个狭小的卫生间，身穿纯黑服装的小伍背靠卫生间紧闭的门。
她站在洗手台前，手里拿着一张被血浸红的纸巾。
镜子里的小伍和刚才相比成熟不少，尤其是她此时的发型——浓密的长发被扎在脑后形成一个丸子，更显得成熟。
另外，我和艾莎的身影并未出现在镜子里。
“奇怪。”我听见艾莎的低语，“怎么又过去这么久……”
“艾莎之前经历过类似的情况？”
“差不多。”
她点点头，接着说道。
“继续看吧。”
我点了点头。
“小伍？”
一个陌生女音响起。
“来了。”
听见门外的声音，小伍立刻把手里那张纸丢入下水管道。
她用双手捧了几口自来水，漱口后吐出泛红的水。
她重复这个动作，直到吐出了清水才结束。
做完这些，她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
“小伍。”
在门外迎接她的是一个外表如同颗粒的无脸人。
“大家都在等你。”
“我爸呢？”
“他还没来。”
“嗯。”
小伍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
她的脸上没有笑容，表情平静到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根本不会想到她才吐过血。
我们跟着小伍来到大厅，大厅的人排列整齐，分别站在了大厅左右两个区域，中间留下可以站着三个人的过道。
我和艾莎跟着小伍走过这条铺满纸片的过道，来到一个摆放相框的黑色木台前。
相框内是一张削瘦女性的照片，她嘴角的皮被肌肉拉开，拉扯出大量皱纹。
我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小伍的母亲——她已经瘦到脱相。
站在照片后的小伍用冰冷的目光扫过人群，像是在寻找谁。
小伍的目光停留在某处，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一名女孩站在边缘。
女孩同样看着小伍。
小伍收回目光，她扫了相框一眼，开始按照稿子发言。
四周飞舞的白色纸片数量增加，逐渐遮住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将他们掩埋。
飞舞的纸片遮住我的视野，把他们全部拿开后，我眼前的画面也已变样。
“米糕。”
身穿黑色服装的小伍，蹲在一名同样身穿黑色服装的女孩面前。
女孩背靠墙壁蜷缩在地上，用双臂环抱膝盖，她的外表与我先前见到的小时候的小伍十分相似，但却少了些许生气。
她就是刚才和小伍对视的人。
米糕——我记得这是妹妹的名字。
已经这么大了么。
“怎么躲在这里？”
小伍把手放在妹妹头上，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妹妹闭上眼睛，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她没有微笑，也没有哭泣。再次睁眼后，她便用她那双乌黑的眼睛注视着面前的小伍。
“他们说，我以后没有妈妈了。”
明明是稚嫩的童音，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可爱。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姐姐会一直陪你的。”
“他们还说，爸爸把我们丢掉了。”
“……他们在骗你。”
“姐姐。”
“嗯……”
“为什么安诺姐姐不在？”
“她……不想来。”
“哥哥呢？”
“……他在忙呢。”
“嗯……”妹妹眨了眨眼睛，“是不是等他们忙完，我们就可以去旅行了。”
“旅行？”
“姐姐不是说，会带我去旅行吗？”
小伍愣了一下。
“……好。”
眼前的画面破碎，形成一条垂直向前的道路。
“……”
又是这样么。
我看向身边的艾莎，她正疑惑地看着前方。
“走吧。”
听到我的话，艾莎“嗯”了一声。
沿着道路，我们一路向前走去。
路很长，一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有办法。”一个低沉的男音突然响起，“一切都有办法。”他似乎在对谁说话，“你们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是谁？
“小伍。”我听到安诺的声音，但四周没有画面，“只有这件事情，你绝对不能做！你打算把家人的生命置之度外吗？”
“安诺……”“不要对我说什么理由，「规则」是绝对的，你也很清楚吧。”
「规则」？
说起来，和伊米见面的时候，她也说了「规则」这个词。
道路仍在延伸，我没有驻足，继续前进。
“爸爸……”这次的声音来自妹妹，“姐姐呢？”
“姐姐她。”是刚才的男音，“她去医院了，很快会回来的。”
……
“我们分手吧。”另一个男声传来，“这是为了我们的未来。”
“可你不是说——”
“你也知道的——那种病治不好。”
病？
我看向艾莎。
“「衰竭」。”她说，“无法治愈，且只能遗传。”
“……”
我明白了。
我们继续向前。
“姐姐？”妹妹的声音，“你要去哪？”
“……我——”小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工作原因要离开，但我很快会回来的。”
“真的吗？”
“嗯。”
……
“最后……”
我想答案很明显了。
“她没有回去，对吗？”
“嗯。”
……
“你很痛苦吧——”另一个苍老的男音，“我有办法解决你的痛苦。”
“什么办法？”
“执念。”老人说，“把它们交给我。”
在我身边的艾莎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
“……没事。”
我们继续向前。
……
“来了吗？”又是那个老人的声音，“你的决定是——”
道路的尽头被向外推开，又是那扇纯白的门。
“……”
我和艾莎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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