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白露当途、素月流天,缥缈纤云萦绕长空,将上弦月护在身后,仿佛广寒宫上的井栏。
公孙真人抬眼看了看月色,接着说道:“八月十五‘端正月’那日,洛阳城那太微宫有一场盛会,城内外道观的道友们多半也是要去的。你既随我学剑,便跟着一同过去罢,或许是场不错的机缘。”
杨朝夕也是少年心性,平日里枯守观中,过着千篇一律的日子,确实是有些兴味索然。这时听到有机会下山游逛,如何不欣喜?便连连道:“弟子愿往!谢观主帮带……总之要先谢过观主!”谢过还觉得不够,又拱手连拜了一番。
公孙真人倒也未加制止,只是笑意颇盛:“剑法也好、拳脚也罢,终归是要经历实战打磨,才好融会贯通。平日里你便只是与我喂招,所认识的对手,也只我一人罢了。却也莫小觑了天下英豪!此番前去,谈经论道自然是主调,但洛阳城里道观颇多,各方弟子汇集一处,考较切磋,却是无法避免的。你既初学我族剑法,心中也必有跃跃欲试的想法,正好学以致用、印证一番。胜固可喜,即便败下阵来,也可助你查漏补缺、举一反三。”
杨朝夕心知公孙真人着实已代他考虑周详,心里感激,便拱手道:“观主教诲!弟子领会了!”公孙真人拈须一笑,受了他这一礼。两人又说了些剑招上的事情,方才回去歇息下。
心里有了明确的期待,日子却好像慢了下来。按部就班的道观生活,之前是按天来算,对现在的杨朝夕来说,却像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地捱过去的。明明一刻不停地做着各种事情,却还得掰着指头数:寅时、卯时、辰时……亥时,然后才困得不行,沉沉睡过去。
八月十四日午斋过后,杨朝夕朝思暮想的游逛之事——观月论道,终于要启程了!
公孙真人考虑多日,昨日才在晨课上,将随行的弟子名单向众人说了,却只是青灵子朱介然、暝灵子卓松焘、黄硕和杨朝夕四人。这时,公孙真人接过监院玄虚子廖智和递上来的包袱,特意叮嘱道:“我们不在这几日,观中日常事务你便代为料理。斋院再另抽调一两个帮手,朱介然典造的职责,须有人顶上……”
玄虚子廖智和皆一一应下。公孙真人才率着四个弟子,下了翠云峰,往洛阳城的方向赶去。虽年近七旬,公孙真人脚程却是不慢,四个年轻弟子跟在后面喘着粗气、竭力追赶,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日头西缀,红霞漫天,将五人的半边身体染得殷红。一行人自徽安门进了洛阳城后,却不敢耽搁,一路向南经过道政、清化、承福等五座坊市,便向西行至端门。
一路步履匆匆,杨朝夕新奇地张望着,目光却早已顺着城墙上雄壮连绵的殿阁,延伸到皇城内更加高大的宫殿。威严而神秘的寂静,从皇城内透出来,却无法可想,里面究竟是怎样的一幅景象。皇城外是稀疏的宿卫,皆披甲执锐,一脸凶相地扫视过来,吓得杨朝夕不敢再看。
五人远远地绕开掖门,又沿黄道、天津、星津三桥过了洛水,终于来到位于积善坊中的太微宫前。宫墙形制规格,比之皇城自是小了许多,但同样是高阁连宇。宫墙正南有洞门,洞门上书“琼华”两个大字,两侧依然是凶悍的宿卫。
公孙真人自包袱中取出那只黄漆木函,交给宿卫探查,说明来意,才带着四名弟子进了洞门,来到一片宽阔的广场前。广场以巨大方石铺砌,放眼望去,不知凡几。广场正中坐落着硕大的铜香炉,香灰的气味在广场上弥漫。
这时天色微沉,与四周宫墙相接的天幕,开始由青转蓝、由蓝转灰,接二连三的宫阁中,陆续掌起了灯火。一名道人装束的知客管事,从左侧小步跑上前来,行了一礼,问清了公孙真人一行人的来处,才客气道:“王宫使有事出城去了,特嘱下官接引安顿各位道友,便请随我过去西斋院那边。”
公孙真人拱手道:“如此,有劳道友在前面引导了。”语罢,便率着上清观四弟子跟着那知客管事,踏着广场的方石,向西斋院走去。
看什么呢?”黄硕突然拽了一下失神的杨朝夕,小声提醒道。杨朝夕虽平日里与黄硕惯熟,常一在处嬉戏打闹,这时也不敢造次,忙把目光从洞门正前方收回。黄硕却也顺着他目光扫了一眼,那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大殿,殿中漆黑一片,却无灯火亮起,想来无人。
此时的大殿恍如巨兽,蛰伏在青灰的天穹之下,只能依稀看出一对对如鹰翼般张起的檐角、以及双钩似的脊吻,在夜幕下遥相呼应。
五人被那知客管事领着,进了西斋院的一间房内。那知客管事轻车熟路地摸到一只铜制的灯炉,摸出火石点了,房间的布局才在渐亮的灯光中,渐次展露出来。
就着燃起的灯炉,五人看到这是一间三丈见方的堂室,室内正中一张大案,十多只独坐榻围着大案摆了一圈。案上靠中间是些茶具、笔架、砚台、纸张、彩碗之类,靠外围放了几盘胡饼、馓子、绿李、山楂、蒲桃,看得杨朝夕、黄硕两个眼睛一亮。
再向四周望去,左侧墙壁是一人多高的朱漆书架,上陈各类道经黄卷。右侧却是整齐摆放的几座阔大的屏风,上以彩漆画着山水、牧马、狩猎等图案。
那知客管事将公孙道人引到屏风后面,却是摆好的四张木榻,并一些洗漱的器具。这时已有宫中仆役提了木桶和铜壶,在墙角放下,向那知客管事行过礼,才退了出去。木桶中水面轻晃,尚冒着蒸腾之气。
却见那知客管事行了一礼:“道友一路劳顿,早些歇息。下官便不打扰了。”说毕出了屏风,阖门去了。
公孙真人在一张木榻上盘坐下来,见四个弟子还站在那,有些拘谨,才道:“若是饥饿,可自外间取些东西来吃。吃完便洗漱,早些睡下,明日要见那王宫使和各观的道友。”四个弟子应了,便一溜烟跑到屏风外,抓着胡饼、馓子并各色水果,大嚼起来。
朱介然却只吃了几口,便取了只彩碗,将蒲桃、山楂等抓了些装上;又取了只空碗,从铜壶中倒出些热水。然后将两只碗恭敬放在公孙真人盘坐的那张木榻边上,又退了出去,加入到其余三人胡吃海塞的阵团之中。
翌日平明,微亮的天光泛起,从窗棂孔洞的薄纱间漏进来。房门外响起轻轻的打门声,朱介然翻身坐起,趿了云履,便过去开门。原来是宫中仆役提了木桶和铜壶过来,要将昨夜用空的换走,木桶和铜壶中照例是热水。朱介然便行了谢礼,将仆役让了进来,见他轻手轻脚放下新烧的热水,取过旧的木桶和铜壶,又送他出了房门。
忙完这些转身回去,朱介然已经准备穿戴洗漱。却看到公孙真人依然盘坐在木榻上,闭目不动,呼吸微不可察,不知昨夜是否睡过。又看到杨朝夕、黄硕两个小道童抵足睡着,四肢曲折相错,不禁面露微笑。于是取来个木盆,就包袱中抽出洗漱用的麻布,又倒了些热水,快速洗过。又换了一盆干净热水,端放在公孙真人榻前,才自行梳头穿戴去了。
公孙真人渐渐从“守一”之境中脱出,也是一番洗漱穿戴。朱介然见观主已醒,便逐个将三位师弟叫醒,督促他们洗漱穿戴。
过得片刻,朝阳的光芒才翻越重楼高檐,倾洒过来,一片暖黄。四个弟子在外间的大案前站定,待公孙真人在主位上坐下,几人便拱手行礼,也依次坐好,公孙真人便讲起早课来: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四个弟子认真听了一会,才又有叩门声响起。
杨朝夕离门最近,便下了独坐塌、跑去开门。却是昨日那名知客管事,带着一个仆役过来,仆役手中提着一个朱漆木匣,阵阵谷香从中溢出。
那知客管事笑道:“公孙真人安好!王宫使安排了早斋,请各位暂居的道友用些。稍迟我再过来,带各位道友去往大殿献香。”
那仆役听他说完,便将木匣层层卸下,里面或盘或碗,皆纹彩精细,盛着烹好的豆腐、白崧、莱菔、葵菜等菜品,以及蒸饼、胡饼、蒸稻米等几样主食。公孙真人带四个弟子站起行了谢礼,那知客管事便领着仆役退出去了。
几人坐下用过早斋,收拾停当,便开了房门,在斋院中练起每日的“翠云道功”来。不一会,其他的房门也陆续打开,高矮不一的道士纷纷出来活动,或是打着拳法,或是练着兵器。但向这边望过来,却都不禁露出古怪的笑意,有几个促狭的道士甚至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杨朝夕转身时,无意间看到这些,心下便有了情绪,便要发作一下时,却被朱介然伸手按住,对他笑了笑,示意他不要介怀。杨朝夕便瞪了那边一眼,继续习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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