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我负你。”
“若三界六道有轮回，来世，你尽可向我索命。”
冰冷刺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带一丝温度，让沈书心里发寒。
冷风裹着雨丝，从虚掩的门缝扑入。
昏黄的烛火在夜色中摇曳，形成斑驳的光影，在风声呼啸之间飘忽。
“烟儿...”
沈书的喉咙有些干涩，艰难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君凝烟的脸上还沾着水珠，她的目光冰冷而无温度，手里还握着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剑。
握着剑柄的手，纤纤玉指白皙如葱，纤尘不染，仿若羊脂玉雕刻而成。
明明是常年练剑的手，可肌肤却滑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那是大婚当日，沈书送给她的礼物，平日里她视如珍宝，就连拿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弄坏了它。
今日却是毫不留情地将这柄锋利的长剑插入了沈书的胸膛。
昔日的柔情缱绻仿佛过眼烟云，消散的一干二净。
“为什么……”
沈书的声音虚弱又哽咽，苍白着一张病态的脸，但琉璃双眸却灼灼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他的眼中充斥着不解、惊惧，还有几许迷茫。
君凝烟手持着三尺青锋，眼中的坚冰只动摇了一下，便再次变得冰冷。
血雾喷薄而出，迷了君凝烟的眼。
零碎的画面如同前世今生，纷至沓来。
青潭潋滟，公子如玉，她和他在青潭之畔相遇。
他的笑容如春风拂过柳枝，轻轻拂动她的心弦。
后来...
他们在一起了。
他们金玉良缘，佳偶天成。
共赴巫山云雨，生死相依。
从此相夫教子，白首偕老。
一切的一切，似乎是那样的平淡美好。
君凝烟紧攥着剑柄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心底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沉闷的喘不上气来。
只道是情魔作祟，君凝烟闭上了眼睛，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强迫自己回神，压下心底升腾起的柔软，手中锋利的剑尖再次往前推了一把。
刺入胸膛的剑，还在汩汩的淌血，可她的眼神冻得沈书连疼都要忘了。
鲜红的血迹晕染开来，顺着锋利的剑刃缓缓滑落，一滴，一滴，又一滴……
滴在地板上，溅开一朵朵红梅，妖娆绽放。
君凝烟苍白的脸，被这样艳丽的血色渲染得也有了一分奇异的嫣红。
“……”
沈书竭力的想要说话，可张大了嘴，却说不出任何话语，只有一口口血沫从他嘴里涌出。
狭长的眼尾，有泪珠划过，在眼角留下一抹晶莹。
为什么…
君凝烟将他的一切神态收入眼底，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一般，无动于衷。
滞的心寒。
缓慢地，残酷地，又近乎优雅的抬起了手，将剑抽了出来，随着一阵风吹来，血雾飘渺。
血色弥漫开来，染红了君凝烟雪白的衣襟。
沈书的瞳孔骤缩，眼睁睁的看着鲜血四溢，眼眶瞬间涨红，一股酸涩涌上来。
却怎么也站不稳了。
君凝烟淡淡的看着，剑尖斜斜点地。
鲜血顺着剑刃流淌而下，在潮湿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随后汇聚成了一滩血水，在烛火下泛着妖冶的颜色。
又值夜半，疏雨成帘。
一声叹息自恍然天地间响起，却没有人能够聆闻，唯有雨声依旧。
烛火高照，映照出君凝烟的面容。
透过寒光闪烁的剑刃，她忽然看清了。
世间人，皆如浮萍，一片虚妄。
与其留恋这虚妄，不如早早脱离。
又有什么不能舍弃？
即便是……
沈书。
不过是一段尘缘罢了，何须执念？
过往的情丝，在一点一滴的消逝。
那些记忆，那些曾经，都被她尘封在心底，不留痕迹的抹去。
剩下的只有一个无情无欲，无悲无喜，无怅惘，无不舍的君凝烟。
她淡静的眼眸一转，从霜寒的剑刃上移开，落在了沈书的脸上。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在沈书眼中，是何样子。
许是狰狞，许是绝情，亦或是残忍。
总之，她看起来是那么的陌生。
陌生到让沈书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他的烟儿。
君凝烟没有理睬沈书复杂的目光，只觉得此时的沈书，美极了。
他的身材削瘦，单薄的身板套在衣服里面，周身透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书卷之气。
寻常青年男子披头散发，总免不了带几分疏狂的味道，可是他这样反而清雅以极，全无半分轻佻，直让人觉得天底下的英俊男子合该都似他这般披头散发，才称得上是美男子。
他的眼眸，如同星辰一般璀璨，里面盛满了她的影子。
君凝烟目光一瞬就凉了下去，那样烧尽飞灰一样的冷寂。
薄寒的月光从厚重的云层中悄然探出，透过窗棂洒落在她发丝掩映的面颊上。
一半是明艳，一半是清冷。
矛盾的特质，却偏生被她演绎的淋漓尽致，没有半分做作的痕迹。
她看了看窗边透进的光，在浮动的尘埃中，君凝烟提剑，脚步无声，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沈书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染着血渍的手朝前抓了抓，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最终又无力的垂落下去，眼底最后的那一丝光也渐渐黯淡了下去。
他的眼角，缓缓的流出了一行血泪。
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君凝烟进屋前的那句话：“从今往后，你我不再是夫妻，缘断缘灭，再无瓜葛。”
君凝烟说的轻描淡写。
脸上，甚至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
可是，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沈书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的揪了一把，那种疼痛，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令他昏厥过去。
他的心，真的好疼啊。
比这刺入胸膛的剑还要疼，还要疼……
直至死前，他都未曾瞑目。
“轰隆……”
黑云涌动的天边，滚过一道闷雷。
“哗啦啦”地，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如注的雨水从层层叠叠的仓黑色瓦片上流下，落在门前的石阶上，飞溅如珠，声似击玉。
蔓延至院中的血迹，也被一碧晕开，在这阴暗的夜里，显得那般诡异而又凄凉。
小院外，白日里目之所及的连绵群山，此时都已不复存在，只剩下鬼魅的墨色轮廓。
院子里的灯笼也早已熄灭，君凝烟走出来的时候，只余院门外墙角的那一盏孤灯在夜雨中轻轻的晃动着。
雨水顺着檐角成线般滴落下来，她没多看一眼，只是抬眸望向了一旁低矮的院墙。
院墙上的围栏已经腐朽，露出一道缺口。
几根枯草的断茬在雨里颤抖。
院墙之外一位鹤发童颜的老枢拄着杖，脚离地面的枯草不多不少三寸距离，乃是浮在上面的。
那老枢一双慧炬的邃眼，正定格在君凝烟的身上，仿佛通达天机。
她剑上的血，正在被雨水洗去，猩红的血滴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最终沉没，消失不见。
微微一笑，老枢开口：“尘缘已斩，心性绝佳。他日寻仙问道，通天大能，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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