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闻人语布下屏障应声而破。
鹤歌来严肃观察二人,想堪破刚才两人之间说了什么秘密,是否已达成了秘密交易。
但却见到闻人语面色微红,时倦拼命揉着脸,满脸的后悔。
——这是个什么路数?
鹤歌来身为一个正经人,居然有些看不懂。
“闻人令适才此举,是什么意思?”
闻人语恨恨地瞪了一眼时倦,后者泪眼汪汪,就差抱大腿喊娘了。
她想起太司令的吩咐,将杂念摒除,沉声道。
“你不能动他。”
鹤歌来笑道:“天命司好威风啊,连凰主的律令都可违背了么?”
“凰主之律令,说的是凡人涉禁者死。时有常,未必是凡人。”
“我来整理一下,闻人令是想要让我因为一个‘未必’而收手吗?”
闻人语好整以暇:“你为何自己不想想,难道凡人能在你手底下撑过那么久么?”
鹤歌来想了想,始终还是摇头道。
“我不否认这是让人难以置信。但他生无灵脉,是全城俱知之……”说到此处,换了一种惊讶的语气,顿道:“浊世之则?”
闻人令深吸一口气,说道:“不错,当日浊世之则很可能赐了他一条新生灵脉,未必不能通玄。”
外界广传漆黑之子的传闻,才有旁人对时倦仍无灵脉的认知。
但民间传言,可信者稀。在鹤歌来这样的玄者们眼中,这样反而合理。
鹤歌来沉吟片刻,说道。
“这仅是你的一面之词。但多谢闻人令告知,我将他带走,自会查个明白。若他并非凡阶,触碰禁书的确罪不当死。”
包有中道:“说来说去,你怎么还是要拿人!我瞧着你不是要查案,是非杀时公子不可。”
鹤歌来双目一凝,罕见有杀气浮动,骇得包有中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他忽又改换笑脸,说道。
“旁人怎么说,我不管。禁书最后的下落只有他知道,人,我必须带走。他要是坚不吐露,难免吃苦头。你们要是为了时公子好,不必劝我,反该劝他。”
闻人语不说废话,直言道:“你我交手,你有几成把握?”
“五成。”
鹤歌来冷笑。
“这就是为什么,今日我请了影儿姑娘来。”
众人明白了过来。
为何今日会遇见凤凰七羽里的三位。
鹤歌来是预料到今日之事难以顺遂,所以提前约来了霜影儿。
那霜影儿最凤凰七羽里最年轻的晚辈,但实力高绝,有目共睹。更别说加上一个鹤歌来。
鹤歌来悠悠地道。
“除了巢白云那个孽畜之外,其他的七羽打起来,胜负怕不易分。闻人令与影儿姑娘交过手,结果如何?”
闻人语默然,无法回答这番话。
她们当时没分出胜负。但霜影儿是锋玄,在须顾虑旁人的窄小空间之内近身搏斗,闻人语难有胜算。
如人偶般精致的少女始终漠视旁人,就似什么都没有听到。
面对偃旗的闻人语,鹤歌来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遗命人可以漠视世俗规则,却不是可肆无忌惮。
凤凰七羽之间的争斗,是他想要避免的。
“我保证,若无必要,不会使用武力。权当做是我个人对闻人令的尊重。时倦,你现如今该当知道,没人能保住你,乖乖跟我走。还是待我废了你的手脚,再带你走。”
为保证闻人语袖手,他甚至做出了保证,这不是他的风格。但再看时倦时,他忽然发现,时倦并没在听他的话。
俊美如玉的瘦削少年闭着双目,面上无惊无怖,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
鹤歌来却看得蹙眉。从一进门开始,他就将这少年的种种看在眼里。
外界的评价不会令他迷失,任何值得动手的对手,他都会一视同仁。
这个少年有相当的警戒心,只是仍远不够老辣。很容易就被影响到了,从反应里彻底露了馅。
然而此刻这些观察就像是失了效。
少年的心跳、血行等等微细的反应俱都如常,这显示他从惊慌之中彻底脱离了出去,以至于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睡着了。
但这怎么可能?
时倦倏然睁眼,带着某种难以理解的自信。
鹤歌来说不上来发生了什么,却觉得自己对局势的掌握,在这一刻不再完满。
“跟你走是不妨,我可否向家中交代两句?”
少年从容得让人难以接受,就像是换了个人。
“不然,我家人当了你是公然掳人,又有一番麻烦。”
鹤歌来直觉不可,想要拒绝,却下意识看了一眼闻人语。
他才做下保证,如果这时候拒绝,恐怕会惹来她的插手。
“你随意。”
时倦转对闻人语说。
“闻人姐姐,你能消除声音,能帮我把声音送出去么?”
闻人语有些戒备地道。
“你又要说什么?”
“你信我一次,这次真是正经话。”
见时倦两次就被骚扰两次的闻人语半信半疑,但还是竖起双指,划了一个奇异的形状,她眉心亮起淡淡的赤色,玄术便即施展完成。
“你现在说的话,能传遍全院。”
少年微笑致谢,眼中有着闻人语所不能理解的沉重。
时倦刚才进入时之间里思考对策,在那漫长得令人难受的时间里头,他已彻底醒悟了一件事。
他必须成为玄者。
时倦在时之间里面,思考了数十种方法,想要尝试靠着自己的力量度过难关,却始终一筹莫展。
在悬殊巨大的绝对力量面前,他发现自己手头的选择少的可怜,而其中没有一个能真正帮到他。
他无法解决,甚至无法接近于解决鹤歌来这样的对手。对方有着他根本就连理解都做不到的强大。即便是搪塞过了一时,却难以保证第二次会如何。更无法保证,对方会在哪一次失去耐心,夺走自己第二次的人生。
他再度醒悟,在无数次思考至末路穷途,仍是撞得头破血流之后。
这是一个有着不讲道理的神秘力量横行的世界,即便是托生在侯爵嫡子这样的身份,身为凡人,想要保住性命都是难事。
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敌人的慈悲上,何异于绵羊寄望豺狼不饿。
他,一定要成为玄者。
感受着全力思考后的微微眩晕,时倦深吸一口气,开声道。
“我今有难,不知何日能归家。有穷二弟,你功课不佳,为兄实在忧心忡忡。为你作劝学诗一首,请听。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无车毋须恨,书中有马多如簇。
娶妻无媒毋须恨,书中有女颜如玉。
男儿欲遂平生志,诗书勤向窗前读。”
他念罢了此诗。
众人俱都寂静下来。
霜影儿始终沉静。
包有中、闻人语还有鹤歌来,都诧异此子竟有如此文才。过去却不曾听说过,但他为何念诗?
“好诗!!好诗啊啊啊!”
凌学政自不必说,就连平素阴沉的向博士也跟着陷入了癫狂。
他此来半信半疑,本是有些不相信全天命畿都在嘲笑的漆黑之子能帮到他。但大考却始终还是他的一块心病。
太学府若是无颜面对凰主,身为博士的他也不会好过。
更重要的是,简脉势微。
这是一股难以遏制的趋势。随着诸国纷争,读书人减少,这种趋势只能愈演愈烈。
但现在!
这首劝学诗何止是文采出众,直接可以贴在太学府里,让那些不思上进的小兔崽子好好看着!
书中自有千钟粟、车马簇、颜如玉、黄金屋,还不快快来读书!
有此一诗,我太学府近三年来前途安矣!
此子绝不可失!
向博士和凌学政心中狂喜,怒颜斥向鹤歌来。
““姓鹤的,你安敢动时公子一根毫毛!先从我俩的尸身上踏过去!””
鹤歌来:“???”
这诗作的好,关你们俩什么事?
这么想的除了鹤歌来,还有时倦。
他也是一脸的懵。
他大声念这首劝学诗,为的不是让这两位帮忙啊,怎么他们先激动上了?
时倦会忽然念诗,是因为他知道只要这首诗传出去,有个人就会帮忙。
闻人语也恍惚想到:刚才赞叹‘好诗’的,好像有三个人,还有个女子声音?
厅堂之外有个娇柔声音蓦地响起。
“哎呀,好热闹啊。”
声音才落,人影已出现在了门外。
来人袅袅婷婷,体态婀娜,模样娇美动人,正是当今时府的侯爵娘子,时倦的二娘——雨暗香。
她看了一圈众人,含笑道。
“侯爷不在家,没的慢待了各位。”
终于到了。
时倦放心了些。
要对付玄者,就要利用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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