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凉的晚风拂过,飘零的树叶提醒着我已是秋季。太阳不久将沉落西方,光线也变得柔和,天空依旧蔚蓝,只有西方的一隅被落日渲染。
我漫步在放学后的小道上,慢悠悠地走向平常常去的地方。那是一片长满青草的河岸,小河水很浅,清澈得能看清水底的石头,旁边有一座石桥,桥道并不宽敞,只有两车道,来往的车辆行人寥寥无几。这里是小镇的西边,这附近是个十分宁静的地方,西边连绵的山峰,一条公路盘绕在山间通往外面,靠着附近山脚的是一些民居,镇上唯一的殡仪馆便坐落其中。桥的东侧附近是我所就读光坂中学,虽然离我家有一段距离,但各种因缘所致,我选择了这里。
我躺在离小桥不远处的斜斜的坡道上,赤色的光铺满四周,晚风有说不清的动人,在此处休憩身心很是适宜。桥下的阴影中有一个人影,随着我的到来晃动了一下,随后向我走来。
“哟,今天也来了。”空走过来跟我打招呼。
“是啊,又来这里看夕阳了。”我望着天空回答说。
空坐在我身旁,双手支撑着上身往后微仰,“说些事来听听吧。”
“天空为什么总是那么蓝呢?”我问起了最初见面以及在那以后无数次提起的问题。
“偶尔也有别的颜色。”空仰望着远处的夕阳说。
我微微一笑,“每次总是能听到不同的答案。”
“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空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沉默了一会,又恢复了以往的微笑,“又有什么烦心事了吗?”
“何以见得?”
“你脸上这么写着哦。”
“其实呢,…”
太阳继续在往下沉,四周除了我们在交谈的声音外沉溺在一片静谧之中。偶尔有骑单车从桥上经过的人,但都出奇地如无声电影里的场景一样安静。
扫过的秋风,就这样送走了我的习以为常的“有点不可思议”的一天。
那是五年前的秋天,我11岁,那一年,奶奶去世了。
从小时候开始,我便和奶奶住在一起。爷爷很早便去世了,奶奶和我们一家住在一起,父母经常工作到晚上,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奶奶在照顾年幼的我。
奶奶那慈祥的笑容至今仍深深印在我脑海中,但当习以为常的事物在身边消逝后,人才会明白它是如何重要。不曾考虑过失去,就不会珍惜,而我就是一这样的心情度过每一天,直到奶奶与世长辞的那一天。在此之后,我都对那样的自己感到浅浅的愧疚。
葬礼在家里举行,平时不常来往的亲戚都陆陆续续赶来,进进出出的人无不穿着黑色的礼服,黑压压的人群正好与那晴朗的天空形成鲜明的对比。在电视上看到的葬礼,一般都是灰暗的阴天,但如今天气却好得让人意外,分不清是这里的沉重气氛不合时宜还是这样的天气不懂得体谅别人的心情。
父亲和母亲,还有几个叔父姑姨们围在灵柩前小声地哭着,我则站在他们旁边,既不哭,也不出声。呆呆地望着灵柩里的奶奶那平静的面容,安详得如同睡着了一般,让我不禁想是不是我们都搞错了现实呢。
到场的宾客都沉默着,低头默哀,望着在一张张痛苦的脸庞中间一动也不动的奶奶,我知道她不会再醒来,内心变得一片空白,仿佛此刻任何感情都无法放得进去,也无从知晓奶奶想我解释过的“悲伤”。
“奶奶,什么是‘悲伤’啊?”小时候我指着书上的字问道。
“所谓的悲伤啊。就是失去去重要的事物时感到痛苦的感觉哦。”奶奶笑着解释说,“比如说,将来的某一天,奶奶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再陪着直树,那个时候你会有怎样的感受呢?”
我抬头想象了一下,但是还是不能理解,“奶奶会离开我吗?”那时的我天真地问。
“在直树讨厌我之前都不会离开你哦。”奶奶摸着我的头,温柔地笑着,“现在不明白也没关系,‘悲伤’可不是什么让人喜欢的感受哦,直树只要追逐这‘幸福’这样的东西就够了。总有一天,这世界的很多东西你自然就会明白的了。”
我轻轻点头。
“要吃蛋糕吗?”
“要!”
……
葬礼结束以后,要把灵柩运去火葬场,随行的只有我们一家人。父亲开车跟着殡仪馆灵车前往火葬场。座落在小镇西陲的殡仪馆与位于小镇东边的我家相隔很远,随着车逐渐接近目的地,周围的景物也变得陌生。越过镇中心的繁华,路上来往的人也变得稀疏,远处连绵的山正越来越清晰。经过一间有初中部和高中部的中学后,通过了一座不大的桥,再向右拐个弯便是殡仪馆了。火葬长就在殡仪馆的正后方,背靠着山。
下车后,大人们安排着具体事宜,我不愿意看见载着奶奶躯体的灵柩被送进火炉,经过烈火燃烧之后告诉我那升腾而去的黑烟与残留下来的白灰就是曾存在的证据。于是我趁着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溜了出来。
走出殡仪馆,便看到前面有条小河,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布满青草的斜坡,连接着河岸和小道,平坦的河岸上也长着不高的草,不远处有一条小桥,是刚才来的时候经过的。我漫步向桥边,在离桥不远处的斜坡上躺了下来,仰望天空。
也许是太过专注,我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走近我,此时,身旁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在这干什么?”
我顺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秀的脸,看样子是个高中生,但身上没穿制服。对方对我的反应吃了一惊,身体稍微抖了一下,仿佛这是意料之外的。看着他奇怪的举动,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便转过头继续仰望天空。
“呐,天空为什么一直都那么蓝呢?”我突然问,没有思考过什么,只是心中自然而然地冒出了这样的问题。
“说什么傻话呢,现在天阴沉沉的。”
不知不觉阴云密布,与不久前的万里晴空大相径庭。
“看吧,那一角,没有云遮住的地方,天空依旧是那么蓝,就算被浓云遮掩,在那上方的天空依旧保持着那片蓝。”
“为什么你对蓝这么执着呢?”那人望着我所指向的地方,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想了解悲伤。”
“哈?”他露出了十分不解的神色。
“奶奶说过,悲伤就像天空中的那片蓝色一样,所以天空的那片蓝色,我想要去了解,因为我从来不了解什么是悲伤,至今为止那样的心情都没出现过。即使奶奶去世了,我也是这样,一滴眼泪都没有,内心一片空白。”
“你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挺悲伤的。”他瞟了我一眼,说。
“是吗?为什么我没感觉呢?”
那个人望着远方,似笑非笑,低声说道:“傻瓜,现在你的这种心情,就叫悲伤,懂吗?”
我不觉摸了一下胸口,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悲伤……”
“真是不可思议啊,你,是什么人?”
“奇怪的问题。我叫宫本直树。是个小学生。”
“普通人是吗…”他嘀咕了一下,接着像自己一个人在演戏一样摇摇头,“不,这样说来也不普通…”
“你在说些什么呢,话说回来你又是什么人?”
“我?嗯…”他犹豫了一下,“我叫千里空,虽然很难相信,但是我可是幽灵哦。”
“你是没睡醒吧?”我眯起眼看他。
“说你也不信的吧,那么这样如何?”说完,他消失在我眼前。
“诶?”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是幻觉吗?我揉揉眼。
“怎么样?”他突然出现在我眼前,笑着说:“不用揉了,不是幻觉哦。”
“是吗,看来货真价实呢。”说罢,我继续仰望天空。
“意外地冷静呢,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了不起吗?”
“不,只是没心情惊讶而已。”我淡淡地回答,“话说回来,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是啊,但是像这样能看到我,和我说话的目前为止只有你一个。”
“那可真是荣幸。”
“直树——”远远地听到了母亲的呼声,大概是发现我跑出来了。
我站了起来,向着那个幽灵说:“我得走了,下次再见吧。”
“你不是这附近的吧,不必特意跑过来。我虽然是个幽灵,但可没有什么超能力的哦。”
“怕你一个人在这里会寂寞。”我这样说道,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小鬼。”幽灵先生笑了一下。
“直树!你在这个地方干什么?”母亲站在斜坡的上头,看上去有点生气。“快点回去。”
“对不起。”赶紧跑过去,跟上母亲的脚步。回头看了一下那个地方,幽灵先生还坐在那里,注视着这边。
天空的一角,最后的一片蓝,也被云遮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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