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一点点流逝,一切彷如平静的水流,风雨不惊地向前流动。
汤川弘美就这样闯进了我的生活,占用我的空间与时间,将我和美羽分隔开来,我们如同大洋中的两座孤岛。
这样的日子,我只能用平静来形容,一切看上去是那么顺利,毕业的日子也即将来临。我们在黑夜中跨进新的一年,不再像去年那个夜晚,有两颗互相靠近的心,沉默横亘在我和美羽之间,只有短短的祝福话语,被吞噬在黑夜之中。
我感到思念,除了母亲之外的另外一个人,尽管我们在学校见面,尽管在一起工作,这一年间,我和美羽真正谈得上话的机会不多,每一次私底下见面都急促而短暂。
某个晚上,美羽的姐姐理沙约我出去谈话。
我们坐在咖啡厅里,那里没有几个人,显得空荡荡的。我和她对望,她的眼神很凌厉,与她美丽的脸庞格格不入。
“你们在交往。”她的语气不带疑问,直直地盯着我。
我点头。
“你已经做好决定了,要离开她。”
我点头。
“我说过,不要伤害她。她受不起这样的伤害,既然没打算对她负起责任,为何还要和她在一起?”理沙的话像尖锐的刀子。
我无可辩驳,因为我干了最愚蠢的事,我放纵了自己,伤害的不仅是自己,还有许多人。“对不起。”我无力地道歉。
“这没用。你认为这是能轻易了结的事吗?你以为那孩子真的像平时那样天真、乐观,可以笑着面对任何事吗?你根本不了解她的脆弱!”理沙有点激动地说着,我能感觉她的怒气。
“我了解。”我不无悲哀地说。
“不,你不了解。你知道那个孩子在失去父母到时候是什么样的状况吗?跟没有灵魂的躯壳一样!如果不是我坚持和她一起生活,如果我们被分到不同的亲戚家,她很有可能就会崩溃了。你以为我花了多长时间才让她恢复了笑脸,才让她有勇气去接受别人?但是为什么那个人偏偏是你?是一个注定要伤害她的人?”
店内其他人因为她的怒吼而看着这边,但她只是用指责的眼光看着我。
“对不起……”我低着头道歉说,无可辩驳。
“对不起?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她冷冷地说。
“我知道,但我没有办法在这里退缩,对此,我无能为力。”
我或许犯了一个大错,我知道自己迎来的是怎样的未来,却又没能抑制住自己让美羽闯进这里,结局只能是如此,不管选择哪一边,都会让她受到伤害。
“既然无法爱她,陪在她身边的话,为什么要牵扯她进入你的那个世界?”理沙冷漠地说着。
“这是我的错。”我悔恨地说。
“让她放弃,只有你做得到,别再伤害她了。”
“你以为我没试过?她是你的妹妹,你应该清楚。”
理沙沉默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各种各样的感情,指责、无奈,还有怜悯。
“我不会原谅你的,即使你有天大的苦衷,我也不会原谅你伤害我妹妹的这个事实。”
我只能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低头沉默着。
理沙兀自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真可悲啊,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她讽刺地丢下一句话,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我没有选项可选。从决定踏上这条路开始,我便只能将它进行到底,在我的前面是没有选择的权利的。所以一直以来我不对任何人,任何事物投入感情,因为那对我来说,不过是虚无飘渺的东西,终会变得支离破碎。
但我失败了,我爱上了某个人,然后无力改变,只能看着伤害不断累积,这是何等愚蠢的事啊。已决心在黑暗中前行,与黑暗化为一体,怎么可以对光亮和温暖抱有希望。
这全部,都是我的错。
我思考过我为什么前行,为了死去的母亲,我决定向那个人复仇。我知道这违背了母亲的愿望,但不这样我内心的怨恨无法消除。复仇之后又剩下什么呢?
我是知道的,所有的复仇,都无法得到什么,复仇完成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背离了这个世界,只有一片虚无在等待自己。
那又有什么所谓呢?反正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我是通过复仇来祭奠母亲,同样,也为了摧毁自己。
但现在不同了,察觉到时,自己已经爱上了美羽。我开始害怕,害怕对她的伤害,但我又无法制止,无论哪一方面。尽管她相信着总有光明的未来,但事实上也许并不那么乐观。也许,这是最后的时光了。
“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呢。”美羽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
“是啊。”我高兴不起来,只能平静地应道。
“空毕业后会怎么样呢?”
“到公司里去工作,我的计划就开始了。”我没有感情地说,“恐怕有一段时间见不上面了。”
之所以不说再也见不到,是希望少一点悲伤吧。
“那明天就是最后的……”
“在离开之前,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我说。
“诶?”美羽似乎没反应过来。
“今天晚上,跟我约会。”
美羽点点头。“但是要去哪里呢?”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神秘地说。
我想在离开这里之前,和美羽留下最后的记忆,所以决定今天晚上带她去海边。也许在夜晚看海不是什么美好的事,但也许在夜空中的繁星和海上的日出可以给我们会几分感动吧。
这已经是我能够尽的最大努力了,如果顺利的话,最后一刻留下这些也不至于让人那么伤感。
……
“镜夜,父亲那边怎么说?”
“明天晚上在朱雀家有个晚宴,到时候会正式向大家宣布少爷的身份,少爷将正式成为朱雀集团的继承人。到时候还要请少爷发言,不过没那么正式,请您随意发挥就好了。”镜夜事务性地说。
“是吗,这一天终于来了。”
“少爷,你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了吗?”
“算是吧。”我说,“从今往后才是真正的较量啊。”我感慨道。
“还有一件事。”镜夜突然说。
“什么?”
“就是您和汤川小姐的订婚仪式,在后天。”
“是吗。我知道了。”虽然这已是板上钉眼,但我还是有点恍惚。
“西园小姐的事……”
“多谢你操心了,我会将一切安排好的。”
“那么我先告辞了。”镜夜离开了学生会办公室,留下我一个人在那里。
我坐在桌子上,遥望着远处的天空,平静而深邃,一直以来都习惯仰望这样的风景,但是竟是为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喜欢吧,喜欢,却无法到达,无法拥有,只能像这样仰望,如同命运一般。
住了近十年的屋子也会被舍弃,我会得到一处新的住宅,和汤川弘美一起住在那里。虽然不及朱雀家的宅子那么大,但那个房子对于普通人来说一辈子都不可能拥有。
汤川弘美最近也似乎对我没什么兴趣了,大概因为我冰冷的态度一直都没改变吧。
……
“你还在对现实怀有希望吗?后天就是我们的订婚仪式了哦,再过不久,我们就是夫妻了。”汤川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你,开心吗?”我毫无感情地看着她问。
“开心?那种东西我早就不在乎了。你觉得在马戏团表演的猴子能够做回到山林里的梦吗?我们和那些没有什么差别。快乐、喜欢什么的,我们是没有那个权利的。”汤川嘲讽似的说。
“真是可悲啊,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也像回应她一样讽刺地说。
“这个世界也是。”汤川淡淡地说。
晚上,我从车库里推出我的摩托车,准备去和美羽约会。
“都这个时间了你还去哪里?”汤川站在门口问我。
“去兜风。”我简短地回答。
“带我一起去吧,我也想去吹吹风。”
“抱歉,唯独今天不行。”说罢,我便出发了,留下站在门口的汤川。她站在那里,眼神里带着某种深刻的东西,目送我离去。
到达和美羽约定的地方,发现她已经在那里等了。看到我骑着摩托车,她显得有点意外。我下了车,向她走过去。
“等很久了?”我问。
“不,我刚到不久。”美羽有点疑惑的样子,看着我的摩托车,接着问:“我们要去哪里啊?”
“要去海边哦,一起去看日出吧。”我向她微笑着,唯独今天,无论如何也不能流露出悲伤。
“真的吗?太好了!”美羽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地说,这么有活力的她似乎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了。“但是,海边……要去到邻镇吧。”她望着西边那连绵的山峰,要去海边的话,就必须先经过山间盘绕的公路。
“所以才用摩托车。”
“说得也是。”
“有点对不起理沙呢,今天晚上把你借走了。没问题吧?”
“已经说过了哟,姐姐说是随我喜欢,就算过夜也没问题……”她忽然害羞起来。
“那我就放心了。”实际上,现在的理沙在想什么我实在不懂,但现在没有必要去考虑那么多,我只要和美羽开心地度过这最后的时间便足够了吧。
“啊,对了,”我把我的项链解下来,再给美羽戴上。“这个,送给你。”
美羽看着项链上那个银质的十字架,中间镶着一颗碧色的宝石,脸上露出十分陶醉的表情。“真漂亮啊。”
“这个是我母亲最后留给我的。”我淡淡地说。
“诶——这么重要的东西给我好吗?”她犹豫地问。
“当然。这个只有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才能戴。”我摸摸她的头,给她一个安心的微笑。
“好了,要出发了。”
穿过红灯绿彩的街区,往西面走便是平常我们上学的方向。经过我们的学校,不禁望了一眼,夜晚的学校像沉睡了一般,在黑夜中沉默着。四周寂静得仿佛空无一物,近处的光亮只有公路上的路灯,偶尔能看见远处有几点细微的光亮,不经意间便找不到它们的存在。
不久我们便进入山里的公路,周围像笼罩了一层城市里没有的寒凉,山间的风呼呼地吹来,更让我感到全身被寒冷侵袭。唯一感受到的温度是美羽的体温,她从后面紧紧地抱住我,心脏的韵律透过我的背,和我的共鸣着。
公路在山间盘旋环绕,蜿蜒着向西延伸,车道也变得狭窄,只有两条车道。随着山势,道路起伏不断,摩托车发出的声音在山间回响,但仍赶不走寂静,山中没有除路灯以外的光亮,让人稍感阴森。道路像没有尽头的一样,尽管已经走了相当一段时间,还是在群山之间盘旋着,不免让人有些焦急。
穿过这一片山地,便能到达邻镇,那是个靠近大海的城镇,东面靠山,西面临海,风景十分漂亮。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海滩,每年夏天都有不少人选择去那里度假,是个颇有名气的旅游景点。
现在已经是深夜,远离了城市的天空展现着真正的夜之黑暗,公路的灯光也比之前的暗了许多,时不时有两三个坏掉了的,道路不时陷入一小段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我专注在驾驶上,美羽也没有说话,唯一让我感觉她存在的就是她传过来的温暖。
又是一个弯道。山间的弯道狭窄而又遮拦住了前路的视线,实在让人有点担心,幸好这一段路车辆来往不多,又正好是半夜,不然事故的发生率会有所提高。
该转弯了,我飞速地思考着这些无聊的事,转动车把转弯。异于路灯的光亮出现在弯道,我瞬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但就在一秒之内,当预感还没来得及经思考再转换到行动上时,已经过了四分之三的弯道,一辆大货车出现在前方,向我们相反的方向驶来,它正在逆道行驶。
来不及了!我脑中响起了警报,这种情况已无法避免,货车和我都没注意到弯道两边的彼此,因此速度没有降得许多。下一个瞬间,我们因为冲撞飞到了空中。
……
就这样结束了吗?我过去所做的一切全都白费了?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不甘心,不甘心啊。
十分之一秒,各种念头在我的脑海中飞闪而过。脱离了摩托车,我和美羽被撞飞出去。
一切仿佛在意识中都被抹消了,我只感觉自己的手还紧紧抓住什么,是的,是她的手,那个女孩的手。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拉往我的身边,我知道她贴近着我,不顾一切地将她抱住,紧紧地抱住。与此同时,我们在空中飞快地坠落,还不用一秒钟,这个过程漫长而短暂。
……
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也许我们跌在了某处,但我连痛觉都没有,只有紧紧抱地拥抱住我怀中仅能感受到的温暖。
温热而粘稠的什么在我耳边流过,我的意识变得模糊,脑海中只是不断地在呼唤着一个人:
美羽……
美羽……
美羽……
然后,世界,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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