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师傅常说: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是坑蒙拐骗的局,只不过自己从未被骗过罢了。
师傅也说:老子当年被百人围堵,你猜怎么着,我一人一剑,连斩四十三人,好不快哉。
徒弟似乎不太懂事,反问一句:师傅,你那刀连砍那么多下,不会钝么?
随后便被师傅一巴掌打得七昏八醋,还留下一句:老子跟你谈的是当年的意气风发,你跟我讲刀会不会钝?
······
杨四年喝得酩酊大醉,脸上泛着红晕,酒碗碎了一地。
杂乱无章的桌上还留存着一封用褶皱宣纸为信笺的文书。
他痴痴地望着信上那几行精致优雅的行楷,在微凉的寒风中昏阙入眠。
“哥哥,昨日听闻蓬莱仙山能通晓天地万事,有仙人为我指路,告诉我仙山在何处。”
“我想,我应该去看看,这是调查父亲死因的最后的办法了,请您原谅我的不辞而别。”
“此去求仙问道,他日归乡,为父报仇!哥哥,再见。杨雪书。”
这一切都要回到两天前的雪庄探案说起。
拨开被苍茫白雪掩盖的灰砖瓦,两条蜈蚣像是受了惊似的慌忙朝着下一片瓦块地下钻。
两人一路追查至此,嗖凉的风加剧了他们的疲惫感,眼皮子时常不受控制地跳动,甚至隐隐想要闭合。
杨雪的手冻得像是红烧猪蹄,家境本就不殷实的杨家,又突然碰上家父杨明清离奇惨死。
花费了大把的银子请衙门揪出此案的真凶,结果却打了水漂。
衙门表面上表示已经彻查过,确认是杨明清在前往京城的路上碰上郊外的悍匪,不幸丧命。
实际上他们压根没有做为,甚至没见到但凡一个捕快出过清水县。
无奈之下兄妹二人又花费剩下的银子为家父举办丧礼。
结果平日待他们不薄的亲戚甚至连封信也没见着,全都未来。
“火折子呢,怎么冻成这样了。”杨四年心疼地挽起妹妹扑红纤细的手,朝着它们不住地哈气。
杨雪嫩脸顿时红了起来,慌忙缩手负到身后,忸怩地摇头说道,“哥,我不冷。”
杨四年拿她没办法,只是低沉地轻叹,“怪我,到现在也没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别家的姑娘这时候早都嫁人享福去了。”
妹妹忽然抵住杨四年的嘴,指尖依然是一股凉意,“快别说了,我,我们还是赶紧搜吧,别耽误了时辰。”
别耽误了时辰,杨四年心中又跟着念了一遍。
忽有狂风乍起,雪花漫天,张狂地舞,眼花缭乱。
两人分开行动,在雪庄遗迹里四处翻找。
前不久,他们接到消息,杨老爷死前曾在雪庄做过一次买卖。这是最后的线索。
“哥,你快过来!”杨雪有了发现,她取出袖里的折子,用殷桃似的小嘴咬开盖子,温柔地吹出一股风,将火心唤起。
账单。
“元宝十二年六月七日,杨明清易一车,购一石……”醒目的名姓后却字迹不清,难辨究竟。
“元宝十二年六月七日,王宪之购一车……吩咐……”线索到此处便断了。
“王宪之,刑部侍郎,朝廷?”杨雪错愕地盯着那段潦草的字迹。
“父亲一生清廉,从未与朝廷有过联系,应该是巧合……”杨四年眉头一蹙,事有蹊跷,这个解释他自己都信不过。
或许不是,杨四年的大脑开始奔驰,思绪不断翻涌,宛若万马奔腾。
如果是朝廷出手,很多事情反倒是能解释得通。
比如衙门的不作为,因为朝廷下令禁止彻查此事,比如那些亲戚,全被封了口……甚至这个雪庄,一夜消失。
但线索还是不足,行案动机呢?
“哥,我们走吧……”杨雪拉住杨四年墨色衣袖,低头沉吟。
初冬的寒风已有几分刺骨,甚至是让妹妹不禁打起寒颤。
天空被染成墨色,在这片废墟上,气氛也异常压抑,这让杨四年感到相当不适。
他再三考量,先是扫视周围一圈,确认已经没有别的线索,随后又瞅了眼妹妹红扑扑的小手,最后无奈叹了口气,于是缓缓点头,挽住她的手,默不作声,回家。
闹市的行人来来往往,尤其是在白日的清水县,那些商旅便会纷纷出来赶集,目标多是那些摆摊的商贩。
商人们来到清水县几乎都抱着一个来此淘金的信念。
久而久之,这份信念也感染了其他行当的人,比如算命的半仙们。
偶有几个神棍打着半仙的名号会在街道上忽悠不识字的凡夫,个别实话实说的,如果触了人家眉头,便会被吊着打,而那些说假的,隔天也逃不过地主的戏弄。
祁玄通是个有原则的卜卦先生,他从不算没把握的卦。
分明是个身着黑白道袍,长得道貌岸然模样的中年书生,偏偏不听劝要学人家算命。
结果才来清水县不到三天,便被地主们轮着打了九次,每一次都瘸着腿回来。
倒也奇怪,隔不过一个时辰,他身上的伤便忽然痊愈了,倒是真有神仙显灵的味道。
最令人倾佩的还属他每次被打完之后,那户人家必出事,于是他九战成名,那些个地主豪强见了他无一不把他当活神仙供着,生怕触了霉头,惹到这个灾星。
慕名求卦的人反倒是因此与日俱增,见每日有成百上千位行客围堵在他的卦摊前,心生怨气,于是他便立下规矩,只给有缘人算命。
不过即便如此,那些自认为有缘的行客还是会常来此拜访他,势必要请他给算上一卦。
同是摆地摊的菜商阿毛好了奇:“怎样的人算是有缘?”
“这有没有缘,得看,长得面相哇。”祁玄通捋了捋长须,鼻尖翘起,一如既往地故弄玄虚。
“哝,这不来了么?”
“小姑娘,可要算上一挂?”祁玄通叫住杨雪,也一并将杨四年叫住。
祁玄通扫了两眼,又接道:“不收钱。”
杨雪忽而抬头望着四年,似乎再问他“看么?”
杨四年点头,温柔道:“看一下吧,不误事。”
“小兄弟是个爽快人,这样,我为小姑娘算完,再给你也算一卦,只要两文钱。来,把手伸出来。”
杨四年嘴角抽搐两下,随后将双臂环抱于胸前,饶有兴致地观摩起他究竟是怎么卜卦的。
祁玄通取出签盒,立于杨雪身前,吹过一口气后便让她先取一杆签作为上签。
“乾,乾……乾为天,有开阔之意,唔,是大气运之人呐。这上签不错,那么接下来就是下签了。”
随后他又故弄玄虚地摇起手中的挂盒,一杆签顿时落下,上头铭刻着一个不知为何的字样。只是一眼,祁玄便通赶忙接过手,掩掩藏藏地捂在袖子里悄咪咪地窥视,生怕旁人看见一般。
他这里的规矩一贯是上签给求签者一揽,而下签则自己目睹,两者组合,便是他得出的真签。
眼见他的眼珠子瞪得极大,仿佛要蹦出眼眶来,随后便见他慌忙将挂签收入盒中中,不与人看。
“这……”祁玄通面露惊恐之色,一个哆嗦径直瘫坐在地,瞳孔失神。
惹不得,此人惹不得。祁玄通脑海中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随后又一个念头闪过,快跑!
“喂,你还好么?”杨雪将要凑过去扶他,只见祁玄通惊恐地向后逃窜,如见猛虎,慌不择路。
再三问道,祁玄通依然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杨雪虽然困惑,却也作罢,不再同他多言。
“果然是个神棍,哥,咱们走。”杨雪俏皮地蹦跶起身,拽着四年就往家跑。
“你慢点,小心摔了。”四年回头留了个心眼,见祁玄通确实疯了,只是叹口气,随后便不再理会。
见人都走远,祁玄通才平定心神,理净道袍,嘴里道着:“真是个不得了的娃娃,可真是吓坏我了。”
“嚯,这就是你说的有缘呀?怎么平时不见你这般胆小?”卖菜阿毛指着祁玄通的鼻子止不住哈哈大笑,像是发现了宝贝似的。
祁玄通整理方才被弄散的衣襟,掷地有声地喊出句,“你懂个毛”,随后再不同阿毛说话。
阿毛也见怪不怪似的没再理会这个神棍,只是时不时同旁的摊贩子拿祁玄通打趣。这反倒是给阿毛拉了不少人缘,街坊邻居都同他熟络了起来,惹得阿毛有时候出门一惊一乍的,生怕自己太受欢迎,逢人就被拽过去拉天。
而此刻,天外黑压压一片,整个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大雨如泫然泪下的女子,落个不停。
“哦哟,下雨了,真冷。”祁玄通慌忙整理自己的算命摊子,从萝筐里掏出一把油纸伞,“咔”。
阿毛没带伞,本想同祁玄通借个伞过路,谁知人家压根没看他一眼,背着一地的算卦物件一溜烟便不见人影。
“这人真奇怪,走得真快。哎哟,这雨下大了!”
冰冷的屋檐下,整个杨家府邸只有兄妹二人静坐在茶亭,买不起口感浑厚的茶叶,只能勉强用白开水代替。
雨水哗然落下,顺着屋檐的砖瓦飞泻,跳过砖石,流入缝隙中,蹦到黑鞋、红鞋上,嗖凉嗖凉。
妹妹不禁打起了寒颤,两手裹在胸前,取暖。
“要不回里屋吧。”四年忍不住道。
妹妹摇头,鼻尖泛起一抹红晕,鼻涕虫不受控制地往下扒拉着,很快又被她吸溜回去。
“哥,不打紧,我再陪陪你。”
“你看啊,小时候咱俩就经常来这里看雨,那时候还不觉得冷,怎么长大了,反倒是怕冷了不少呢?”
妹妹的脸很稚嫩,尽管在冷风中煞白的,却也秀色可餐,可惜家里发生了太多事,要守孝三年,不然指定能嫁个好人家,何苦受这罪?
她不过才十五岁。
四年不忍看她,妹妹一直强挤出一抹笑意,但杨四年却觉得心头无比刺痛。
“要不然,我们把房子卖了,还能换些盘缠。”杨四年眼神闪烁,双手紧紧攥住裤裙。
杨雪一愣,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但很快又恢复原状,“哥哥,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没在开玩笑!”杨四年控制不住心头的怨气。
杨雪忽然收回笑容,转而泪眼婆娑地喊着,“哥!这里是爹留给我们的,是爹留的!”
听闻此语,杨四年欲言又止,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水雾,缓缓消散,最后停滞。
“对不起,我太冲动了······回房里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杨四年不忍再看妹妹那张脸,独自回屋去。
这个世界,对杨四年来说,糟糕透了。
他至今仍然想不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什么。于是安安稳稳地待了十七年。
这十七年对他而言过得很踏实,唯独父亲的离世让这一家颇为雪上加霜,支离破碎。但即便如此,兄妹两人靠着父亲遗留下来的府邸也勉强能够度日,还算是踏实。
直到这天的到来,一切都变了。
杨四年怔怔地打开大门,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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