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女人,进了南邵村。
七拐八拐,雪橇停在一个小院子门口。
“爹,我回来了!那些驴回来了吧?”
“早就回来了,你上哪去了?”院子里走出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材不高,微胖,头戴一顶狗皮帽,身上棉袄外面套着一件翻毛的羊皮坎肩。
一看外面的雪橇和王珂,那个男人便说:“有客人,还是一名解放军同志。”
那女人站起来很吃力,王珂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女人一瘸一拐的下了雪橇,开始拍打身上的雪。
那男人连忙问道:“闺女,你怎么啦?”
“爹,刚才不是这位解放军,我可就危险啦!”于是她把刚刚发生的事,就在院子门口说了一遍。
那男的一听,魂飞魄散,大惊失色,双拳一抱就是一揖。“谢谢解放军同志,谢谢解放军。这是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啊!孩他娘,快出来,把闺女扶进去,检查一下伤了没?”这边转过脸,对王珂说:“解放军同志,快把小驴儿牵进来,快进来受我全家一拜。”
院门有个坎,小叫驴能进,雪橇可进不了。于是那男人协助王珂,连忙把小驴的驴套和鞍子卸了下来,又将面案板上的东西一一拎进院。把面板靠在门口,这才把小叫驴牵进院子。
进了院一看,院子里还有十几头黑的、灰的驴,在院子里悠闲地散放着呢。
小叫驴一见这么多的新朋友,立刻扬起脖子,撅着嘴“昂昂”地就叫起来。一时间,驴群纷纷扬起头,“昂昂”声响成一片。
拍打干净身上的雪,王珂跟着这位大叔,掀起门帘,走进堂屋,迎面就是一排药柜。这堂屋比一般的农户家都大,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解放军同志你先坐,你快坐,容我给你泡一杯热茶。”
“爹,人家解放军是来抓药的!他从四十公里外的拒马河莴苣村那边过来的。”
“抓药早晚无所谓,这救命之恩要马上报。解放军小同志是我董家的恩人,你们赶快安排饭,多炒几个菜。啊,对罗,解放军同志,刚才闺女说,你是来抓药。从那么远来,是不是那个莴苣村旁边的部队?你叫什么名字?你要抓什么药?”
“大叔,我叫王珂,我来抓通草。”
“哦,王珂,王珂。”大叔一连念叨了好几遍,这才说:“通草,那是催乳开奶的,是你什么人?”
“不是我,我是帮助我们一位军嫂来抓药的。她生了孩子两天多,没有奶,也买不到奶粉,全靠糖水和米汤。”
王珂一口气说完,那位大叔怔怔地看着他,问道:“解放军王珂小同志,你往返八十公里、冒着这么大的雪,就是为了几根通草,孤身一人来西山的?”大叔开始叫起王珂的名字,但解放军这三个字与王珂一样重要。
“是啊,大叔这有问题吗?”
大叔嘴也哆嗦起来,“解放军王珂小同志,你的胆可真大,路上你见到一个人没有?”
王珂摇摇头,现在想想,一路走来,确实没有碰上一个人。
“解放军王珂小同志,我们这有句俗话,下雨不出门,下雪不进山!我们这个南邵村你没有注意到吗,家家院子比路高,一下雨门前的路就是河,一下雪山里到处是坑,狼也乱跑,死人都是常有的事。”
啊,坑自己刚刚领教了,还真的有狼!王珂心头一紧。此村不宜久留,赶紧买完药就走。“请问大叔,你这里有通草吗?”
“有,有,我给你拿。”
接着大叔返身进屋,一会拿出一小捆,捆得像一卷粉丝,白白的,如铅笔粗细。
“大叔,多少钱?”
“不要钱。”
“那不行,我们有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我知道部队有纪律,那你就给一角钱吧。”
“一角钱?”王珂猜出来大叔是为了感谢刚刚救了他闺女,故意不收自己的钱。
“对,就收一角,这药不值钱。解放军王珂小同志,你饿坏了吧?”
“大叔,我带的有。”说完王珂取出一元钱,放在桌子上,又从刚刚拿进来的挎包里,掏出带来的玉米面窝头,一看冻得和铁疙瘩一样。“大叔给我一碗开水。”
“解放军王珂小同志,你客气啥,你先坐一会,我让老伴马上做饭。”
“来了。”刚刚被王珂救的那个女人,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氽鸡蛋,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里面是四个鸡蛋。
“哎呀,这个可使不得。”王珂立刻摆手。
“做都做好了,不吃也是浪费。这是我儿媳妇翠兰,你先垫一口。”
王珂接过来,对着面前的大叔说:“大叔,我还没有请教你贵姓?”
“我姓董,村里人都叫我董偏方。”
王珂一听就想笑,大叔这名字有意境,懂偏方啊!但是他没有敢说出来。
“解放军王珂小同志,是不是觉得我这名字有点怪,我姓董,单名一个偏字,因为我经常用偏方,村里人就给我加了一个方字,叫成了董偏方。”
董偏?王珂一想立刻问道,“大叔家中也有姓偏的?我认识的津门有个阿姨就姓偏。”
“啊,那没准可能真是一个祖宗呢,我母亲家姓偏。”
王珂说着话,已经风卷残云,把四个鸡蛋连汤带水全部吃完。
“董叔,谢谢你啦,我得抓紧走。那边小孩子也等着你的药去救命呢!”
“解放军王珂小同志,你别急,稍等一会,我把这边的一个病人处理完,然后你一定要留下吃饭,喝一杯水酒暖暖身子,容我全家好好感谢你,没有你,今天我闺女翠兰可就……”董偏方有些说不下去了,话题一转,“我还有几味药,送给你。”董偏方说着,手里拿起个萝卜用刀剁起来。
王珂这才注意到,那边靠近堂屋角落的床上,还躺着一个人,盖着棉被。
“大叔,他生病了!”
“偏头痛,老毛病了,今天我得用个单方帮他彻底治治。”董偏方一边说,一边把剁碎的萝卜放进一个石臼里捣起来。
一直捣的稀碎,取出放在一块纱布上,把纱布拧成一个小团,对着床上的人说:“来来,你把下巴抬起来,鼻孔朝天。”
王珂看看那是个精瘦的老人,一头花白的头发,偏头痛不知道折磨了他多久。听到董偏方和他说话,便顺从地抬起下巴。董偏方把那个纱布小团对准鼻孔一挤,萝卜汁便挤了出来,一滴一滴流进了鼻孔。
“啊呀!”那老人看起来十分痛苦,又是耸鼻子,又是挤眼。
“现在起来看看,头还痛不痛?”
“咦,真的好像有些好了。”那老人从床上坐起来,使劲地揉揉头。
“回家后,就像我这样,头痛起来,就捣萝卜汁。哪边痛滴哪边,很有效的,一分钱也不用花。”董偏方在对老人说,王珂却在一边啧啧称奇。
真是单方治大病啊!
送走老人,王珂问道:“董叔,你家为啥养了这么多的黑驴?不会也是用来治病的吧?!”
“聪明!我是用来熬阿胶的。解放军王珂小同志,现在我们办你的事!”
说完,董偏方走到药柜前,拉开了几个抽屉,取出一些东西。然后又对屋里面喊,“翠兰,去帮我取两个羊头来。”
董偏方拿着这些东西,走到桌子旁,对着王珂说:“来来来,解放军王珂小同志,我来告诉你这药怎么用。”
他首先指了一包东西,说:“这叫王不留行籽,你取适量的通草,放在一起回去炖羊头。两个羊头吃完,奶水最快半天就自然下来。当然放在一起炖猪蹄、炖鱼效果也可以,但和羊头相比还是差一点。我给你拿了五次的量,一定有效果。”
然后他又拿出几颗鸡蛋黄大小的坨坨,接着说:“这几颗是做酒的酒麯,我再送你二斤粘米。你把粘米做成米饭后凉透,把这个酒麯碾碎和米饭拌起来,然后封盖放在暖炕上。一天后就能出酒水,用这种酒米打鸡蛋吃,可保奶水充盈,甜味悠长,长吃不断。”
接着,董偏方又打开一个小纸包,对王珂说:“你来一趟不容易,我再给你一把南瓜子。回去后告诉你们排长,把南瓜子剥出仁,捣碎成浆热敷在乳头上。这是干什么的呢?因为人乳有两种,一种奶忒香,一种奶忒腥。那种有奶腥味的小孩都没人愿意抱,奶香味的孩子抢着抱,这南瓜仁可治这个。”
王珂大张着嘴,这一会的功夫,他就见识了四五样,董偏方果真名不虚传。
此时,董偏方的儿媳妇翠兰拎着两个收拾好的大羊头走了进来,放在桌子上。
“你别傻看我,这最后一包是我自己熬制的阿胶。此物有止血生血的特别疗效,还有美容养颜之功效,非常有利于产后恢复。我这也不多了,你都带上。转告你们的排长,我们一家都感谢解放军。”
“董叔,我可没有带那么多的钱!”
“什么钱不钱的?这是我老董家,是我董偏方送给你们解放军,送给你解放军王珂小同志的。你救了我闺女,我还没有谢你们呢!走,我们现在吃饭去。”
“不不不,董叔,我真的要走,那个出生两天的小孩子要是再吃不上奶,可能真的有大麻烦。”王珂坚决要走。
董偏方迟疑了,救人如救火,作为医生,这个道理他懂,可是救命的恩人在此,如何连一口饭也不吃就走呢!
“解放军王珂小同志,那这样好了,我等天晴雪化以后,我一定要去你们部队面谢。那我就不留你,你再拿几块我自家烙的死面饼,我送你过那座山,过了采砂场,就可放心的回去!”
“不行,不行,董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另外我们有纪律,你给的药、粘米、羊头和阿胶,你一定要收钱。”王珂知道,特别是那阿胶可是大补之物,特别昂贵。
“你要是再说钱,我们就见外了,日后有机会,就到这南邵村来看看董叔!董叔也会常常去看你。”说着,他把这些东西一一包好,连同翠兰拿来的饼,一起塞进王珂的挎包里。
王珂一看,身上也没有值钱的东西,皮大衣是装备也不能送,便掏出口袋里仅有的二十元钱,趁着董偏方没注意,压在桌子的茶壶下。
这才随着董偏方来到院子里,此时雪又下起来,而且越来越大。
小叫驴已经吃饱喝足。王珂赶紧支好雪橇,穿好皮大衣,到屋里灌了开水,把东西一一装好。回过头来,对已经送到门口的董偏方,双腿一并,缓缓地抬起右手,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董叔你们千万不要送,来日方长,我一定会再来看你们。”
“小子,不用推辞,我把你送过山,送过采砂场,我才放心!”董偏方也是改了称呼,也就是这一小会儿,他就喜欢上了王珂。
“谢谢董叔,放心吧!那边还等着你董叔的药救命呢,我走了,驾!”
王珂跳上土雪橇,向后挥挥手,不等董偏方反应过来,便一头扎进大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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