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耀眼,伊莱雅一向不喜欢这些过于刺眼的人造灯光,可她却不得不让活体共生衣物转变成晚礼服的模样,进而出现在洛斯塔尔的宴会上,为了遮盖自己的魔力阴影,她随身携带了一个小巧的收音机,关闭音量并且保持开机,只要与大恶魔保持合适的距离,魔导器械的干扰应该能够确保自己不会引起大恶魔的注意的。
伊莱雅必须承认,这次宴会将他们完全置于相当被动的境地,接受或拒绝都是值得深思熟虑的风险选项,她只想用深渊教团惯用的伪装——平庸来渡过难关,平庸,平凡和踏实让那些工厂车间的主任们永远也想不到,自己车间里永远任劳任怨拼命加班的模范员工竟然是深渊的受膏者。
伊莱雅的眼角余光从严重的光污染中确定着缇娜和诺克船长的位置,他们在偏僻的花亭负责盯梢,在大恶魔靠近时发出生物电波,警告伊莱雅提前做出准备。
达贡好奇地观察着酒杯旁人类的餐食,其华贵精致,烹制考究,比几个世纪前非力士人为自己准备的贡品更可以被称之为“佳肴”。
乐队继续奏乐,仪式性的舞蹈在舞池中央仿佛永不停歇一般地继续着,伊莱雅有些恍然,她坐在舞池旁边的一张桌子旁,神情略显呆滞——当然,其原因是因为她正在指挥匍匐前行的族裔兄弟姐妹,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勾起埃欧塔刽子手的残忍欲望。
喧嚣如同海潮般此起彼伏,冲刷着伊莱雅的耳廓,在那附弄风雅的笑话与嬉笑神中,伊莱雅突然听到了,脚步声,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只有这般厚实沉闷、具有洞穿力的脚步声才能成功引起她的注意。
她不去看脚步声的来源,她只想尽量地不引起注目,那脚步特别有力,毫不停留,不像是来吃饭或者喝酒的,没有在任何一张桌子前停留,本意寻欢作乐的宴会中,此人的脚步声如此坚定,没有丝毫迟疑,像军队里操练的士兵一样富有节奏感。
伊莱雅没有抬头,她看见了一双索尔坎帝国军靴匆匆闪过。
她告诉自己这不可能,一个凡人居然成为了她的噩梦,凝聚着伊莱雅的无边仇恨,库洛可林·德·帕拉丁,她发誓必将手刃以复仇的杀人犯与刽子手,当她面带愠色地抬头时,却茫然地发现这里并没有她预想当中的仇敌。
刚刚到场库洛可林与自己命运的审判擦肩而过,又转身落入大恶魔的天罗地网中。
伊莱雅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冷滑腻的触感,她并不习惯后颈这样的部位与别人有什么亲密接触。
“像您这样的女士孤零零地坐在这里,恐怕过于显眼。”
是达贡,祂微笑着说道,祂假借脸上有伤戴着半面的面具,以此降低自己被辨认出的可能性,
“人群才是最好的掩护。”
伊莱雅环顾四周,用餐的人群确实已经消散并加入了不同的社交活动中,自己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边,显得格格不入。
“请?”
这位可敬的前辈带着初见那种友善的戏谑发出邀请,就现在舞池的人员密集程度而言,那里确实是绝佳的掩护和隐匿,伊莱雅只希望这场被迫参加的宴会尽快结束。
伊莱雅缓缓地站起来,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
“那就起舞吧。”
早已失传的非力士语晦涩难懂,极端拗口,祂观察着深渊之女的神态,她把自己的生物电波和信息素都约束得很好,于是达贡不得不用“察言观色”这样原始的手段来揣测深渊之女的情绪,因为她现在的状态是在称不上是平静,而冲动在这个如同走钢丝般的情景中会酿成大祸。
两个人手本来应该同样地冰冷潮湿——这是深渊子嗣的一点小小特征,而皮手套将他们隔开,这位前辈的瞳孔从灰色变得泛黄而浑浊,然后又恢复“原样”。
祂在笑,祂总是在笑,尽管剧烈的表情变化微乎其微,伊莱雅总能发现祂面带笑意。
“你学过跳舞?”
无论是深渊教授还是在凡世所学,达贡不得不承认伊莱雅有绝佳的协调性和难以置信的洞察力,他们受到深渊同等的恩宠,所以即使是在舞步中,也不存在对另一方的迁就。
“我们是在跳舞,不是在闲谈。”
“刻意地封闭自己让你破绽百出。”
达贡这幅姿态继续展露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无数个世纪的智慧和沉淀让达贡作为深渊最高侍从中的前辈名副其实,
“你的仇恨,你的痛苦,苦难让我们淬火。敌人留给我们的伤痛永远不应该被遗忘。结局一定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达贡单方面的发送着生物电信号,
“每一位深渊的子嗣都是在凡世受尽苦难之人,正因如此,深渊的福音才弥足珍贵,愈发神圣。”
伊莱雅的眼前突然闪烁过之前在达贡眼中窥见的灰烬与火花,经历了漫长岁月中地狱魔怪折磨的达贡自然不能称之为“未经人苦”,伊莱雅的舞步突然变得凶猛,从按部就班到冷冽,如波涛被从海洋剥离,她的表情依然冷漠甚至可以说是痛苦。
“我与前辈有所不同,在我永恒生命尚且短暂的刻度中,如今大部分岁月还被凡人的生活挤占。”
伴随着她狂风一般的舞步,旋涡一般飘散的长发,一个渔家女悲惨的一生被娓娓道来,就像人类那用来自我感动的、歌颂苦难的戏剧一样悲切,并且永远也得不到那嘲讽一般的、侮辱性地“美好结局”,她原以为像前辈这样的神和半神永远也无法理解渺小凡人“无足轻重”却又刻骨铭心的痛苦。
每个深渊子嗣的过去都被深深埋在深渊的幽暗蓝色之下,他们也不例外。
“深渊会包容一切。无论你我,在深渊诸神面前都渺小到毫无区别。”
伊莱雅也笑了,因为族裔兄弟已经成功引起了惩戒军的注意,埃欧塔的刽子手渴望着用更加恐怖的血腥洗刷自己给他们带来的耻辱,兄弟姐妹说,他们看到恶魔奴仆的尸体被钉在十字架上,惩戒军已经准备好了游街示众。
生物电波这一交流载体让他们无需使用曲折的代指表示凡人谈之色变的禁忌名词。
“真可惜,我滑稽迂腐的大道理并没有成功地阐释深渊的仁慈,更不能奢望我故弄玄虚的言辞能够宽慰你的痛苦。”
接受了伊莱雅苦涩地倾诉过去的电波,达贡更加确信伊莱雅的舞步是深渊诸神亲自教授,祂只要稍微闭上双眼,就能在漆黑中看到暗蓝魅影翩翩起舞,仿佛自己身处大海,浸泡在托举群星的深渊中。
“误会。”
舞曲停止了,伊莱雅的长发披散在肩上,
“埃欧塔的仆人马上就到,我想,我们可以提前退场了。”
“您还真是爱捉弄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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