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妄想（上）
往年总体来说也算是风调雨顺的诺里，今年还没到最热的八月份，就已经经历了一场台风和一场超级低压引起的大暴雨。城市里的人们纷纷对此表示疑惑，就连距离诺里数十公里外的村庄里的乡民们也一头雾水地评论，从小到大，他们还没经历过雨水这么丰富的夏初咧。
不过对李默真来说，这些都无关紧要。暴雨已经过去，新飞书店也恢复成往常无人上门的正常模样，林徒也在屋外空地上安稳活泼地生长，游紫也按时发给了他今天的鱼饵已经在论坛里洒下的短信，兽医先生也打电话说傍晚时候会按照约定登门拜访……与李默真有关的日常就是如此几件屈指可数的事情，而且都井井有条、有条不紊地各自运行着。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完美，除了——
“把嘴松开！”
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李默真刚扭过头，就发现了小黄猫正将厚重的精装本图书封面当作磨牙棒的、令人血压上升的景象。他快步走到书架边，一边大喊着阻止，一边朝小黄猫伸出手。
果然，训练有素的小黄猫立刻松开小小的嘴巴，快活地朝李默真的右手扑去。
将手指代替了书籍封面的作用，李默真有些无语地看着小黄猫在自己的右手手心里来回翻滚，并细细啃咬他的指尖。他并不担心小黄猫是否会咬坏图书，只是不希望它养成对书籍下口的恶劣习惯，因为——
小黄猫仍旧和第一天到新飞书店时一样，仍旧是只有他手掌那么大小的一团。
※
兽医先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新飞书店这边了。他照例在书店外停好车子。今天开的是一辆白色高级轿车，在晚霞的晕染下，车身显出五彩斑斓的，有些迷幻的色彩。
他看到站在书店门口的李默真。“你在专门等我吗？”兽医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哈哈哈哈，真是没想到，也不必这么客套啦……”
李默真转头对旁边是说：“他是小黄猫的兽医。你叫他兽医就好了，游紫也这么叫他。”
兽医看着空荡荡只有一棵大树的地面，声音有些虚：“你……在和谁说话啊？”
“你好！兽医先生！”爽朗高昂的声音响起，把兽医吓了一大跳。“我的名字叫林徒，以前是[林]的一员。现在打算长久地呆在新飞书店旁边了。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大树……在说话？！”兽医吃惊地上下打量着，从沙沙作响的树叶，到埋在土壤中半露的树根，看了好半天，他也搞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器官或组织，能够让一棵树发出声音。
仿佛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李默真点点头。“就是这样。进屋吧。”
“原来真是让我和这位树先生认识一下，才特意等在门口的啊……”抵不住林徒的热情，兽医只好在对方的强烈要求下，伸手摸摸林徒伸过来的枝条与绿叶，才在树叶抖动起的刷拉拉背景音中，踏进了书店。
“害怕他突然说话，把你吓到。”李默真说。
“谢啦。有种被信任的感觉了。”兽医笑着。“小黄猫最近怎么样？有阵子没见它了，还是那么大吗？”
说到这里，兽医能够明显看到，李默真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有些担心：“小黄猫……”
“它还活着。放心。”李默真回答，但表情仍旧有些纠结。“不过……确实有点变化。跟我来吧。”
不管怎样，小猫还在的消息让兽医多少放松了些。他背起急救箱，跟在李默真身后，走进柜台后右手边的楼梯间。
虽然和李默真认识了也有将近十年了，但这幢房子的二楼，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哇……好宽敞的大厅啊。”站在楼梯口，兽医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感叹。
“阳光从朝南的窗户直射进来，整个空间都很明亮宽敞，而且没有多余的家具，只有两把老式座椅，和一个小小的方桌。”兽医的父母曾经都做过和建筑相关的工作，从小的耳濡目染下，他几乎是看到之后便脱口而出。“真的好棒，是我最喜欢的简约风格，而且从地板和天花板的装饰来看，并不是没有订购足够的家具，而是整体风格就是这样设计的，证据就是墙裙的形状并不是……咦？这块地毯怎么会动？”
李默真在后方回答他：“因为那个就是小黄猫。”
“嗯……嗯？！”
兽医先生今天第二次被吓到跳起，因为他的确看到了，所谓“地毯”的一端，靠进他拖鞋的地方，有颗小小小小的猫猫头。此刻，猫猫头正闲散地眨着眼睛，困倦地打了个呵欠。
“怎么回事啊！！”兽医小心翼翼，想要碰触小黄猫的脑袋，却有点害怕伤到它。他伸出一根手指，犹豫又忍不住的样子。“为什么小黄猫会变成这样子啊？”
李默真走过来，在地板上坐下。“这就是我一直没有和你说的事情。”
显然，兽医也察觉到了李默真对于小黄猫的奇怪态度。“……是……什么？”
“我觉得这只小猫，可能是临啼。”
“……”兽医看向他，眼睛越瞪越大。“怎：怎么可能？你不是说临啼都是人的神经组织变成的吗？？”
他指向被李默真两手抄起捧到怀中，软软一滩、犹如一大块姜黄色地毯的谜样生物。
“至少在这之前，它只是一只普通的小猫咪吧？是吧是吧？”
“是的。所以……这就是我觉得不可能的地方。”李默真含糊地说。“我也没见过除了人类以外的临啼。”
难得看到李默真如此纠结的样子。兽医都有些不知所措了。考虑了半天，他在李默真的配合下，小心翼翼抬起小黄猫脑袋与地毯状身体相连的部分，仔细观察起来。
看样子，小黄猫的脑袋大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仍旧是它刚到新飞书店时的、四五个月大小的样子。然而它脖子以下的身体仿佛像是被某种半透明的物质填充满了似的，变成了极有韧性、又极柔软的一大摊。不过，因为小黄猫身体上的毛发还在，于是手感就像是有长长绒毛的地毯一样，粗糙中带着点猫毛特有的顺滑感。非常奇特的感觉。
小黄猫看上去没有任何不适，只是在不停地打呵欠。兽医突然想起什么：“它的尾巴呢？”
李默真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两个人举起小黄猫的身体，慢慢摸索了半天，才在猫头对应的位置找到了一小截尾巴。
“和它现在的身体比起来也太短了……这应该就是小黄猫原来的尾巴长短吧。”兽医拿出急救箱里的诊疗册和软尺，翻到小黄猫那一页，大概看了一下。
“没错，就是它尾巴的长度。我一直在想它会不会长大，所以每次过来看它的时候都会顺便量一下。”兽医放下册子，又和李默真一起找到小黄猫的四肢量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四肢也是原来的尺寸。也就是说，小黄猫只有躯干变作了一张大大的毯子，其余部分则维持了原来幼猫的状态不变。
“太奇怪了……我从来没见过……”兽医不停叨叨着。“不过，如果它真的是临啼的话，那我的经验也根本没什么用了吧！”他看向李默真：“要怎么办呢？小黄猫还会变回来吗？”
李默真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只能去问见多识广的老前辈了。”
兽医虽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立刻回应：“我也要去！”
李默真看着他。
“第一眼看到小黄猫，我就很担心它……”兽医声音逐渐变小。“还是说，我是人类，不能让我知道……”
“没这回事。”李默真双手捧住小黄猫，准备从地板上站起。“作为能够看到临啼的人类，你早就受到我们非人生物的特别对待了。实际上是我的问题。因为要去找的那个老家伙，脾气非常古怪。平时除非必要，我都是拜托游紫去见他的。”
兽医似有所悟：“是……那个住在海边礁石底下的……”
李默真点点头。“它应该很开心见到你，因为你的名声早就传进它耳朵里了。在它眼中，你是比我优先度还要高的研究对象。”
兽医脸上露出相当复杂的表情。“虽然……但是……我只是个普通人好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李默真不知第几次说出那句总是对兽医说的话。
“并没有。你一点也不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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