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前,我踉跄着踏入了我小屋的门,感觉就和苟延残喘的其他下午没有差别。四面包围我的依然是一样的墙壁,上面挂着我自己制作的众多乐器。除我之外,没有任何小马可以和我分享它们。一尊壁炉懒洋洋地等待着,看看今晚点燃的会是什么。今晚,和其他的夜晚别无二致,只有我的思绪和阴影与我相依为命。这就是我生活的日常,思绪,还有……麻木。
我一跨过为自己建造的壁炉,就知道接下来几个小时会是什么样子。我知道,我会阅读从暮光图书馆里借来的某本古书。我知道,我会埋进文字堆里苦苦寻找任何可能的蛛丝马迹,可以让我了解梦魇之月背后的魔法秘密。我知道,我将会一无所获,或者进展甚微,在太阳还没下山的时间里,我就只是坐在房子的露台上,勉强从包围着我的荒野边缘守住自己的优雅。然后,夜幕降临……而伴随着皎月升起,那彻骨的寒冷也将来临。我蜷缩在小床的毯子下面,凝望着壁炉,努力想象着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每一滴泪水都有微笑的抚慰,每一声呜咽都有着大笑声的释怀,每一点恐惧都有一双耳朵在我身后聆听,任凭我泣不成声地倾诉,直到夜深。
我到底为什么还要写这些?
大约每十篇日记,我都会问相同的问题。这个问题和其他所有的问题一样辞藻华丽却毫无意义。现在,正当思绪在诗意之中蜿蜒之际,我正坐在距离旋转木马精品店大约二十码远的长凳上。这是个大晴天,天空蓝如水洗,几乎没有一丝浮云。同一只松鼠已经是第五次爬到了我身边,我不知道它明不明白,我已经连续四次给过它同样的食物碎屑了。糖果毛已经是第三次飞过去了,每次飞过时都挥着蹄子打招呼。蹄小姐和小乖一同快步从长凳旁走过,她们微笑着朝我点头致意,就像昨天,前天和大前天一样。二十分钟前,我一时兴起,从长凳上站起身来,用我的后蹄在土路上踩下了我的名字。重新坐下来之后,我决定数一数略微驻足只为向这四个字的名字投来一瞥的小马有多少。二十分钟过去了,我的计数依然为零。一小时将会过去,哪怕四个小时也 ,五天也好,或者……一千年也好。这个数字恐怕永远不会上升。
除了我自己之外,我还会为谁写下这些文字?我还会照顾、抚养、供给、哺育、或者安慰另外的谁吗?还有谁会读到这些吗?还有谁有那个能耐读到这些吗?我是否只是在无意义地书写着注定会湮灭的记录呢?有时候,我只觉得自己好像在享受某种巨大的虚无感。哪怕是在泥地上谱写无名的歌,或者是把松鼠养得肥成个圆球,那还更有意义些呢。
曾几何时,我曾经是把作曲当做一种爱好。毕竟,要是你不想在音乐上花更多时间的话,那你何必去费力学习?这曾经令我的父母十分困扰。足足几个晚上,我都在楼上的卧室里,用里拉琴或者七弦琴反复弹奏着同一首顽固的曲子,试图酝酿一曲恢弘乐章,而我确信这将会是坎特拉皇城下一部的杰作。
而这些日子,我的乐章不再属于我自己了。我在卧榻上沉沉睡去,醒来的时候满脑子都萦绕着音调,这些东西在我脑海中喧嚣,在我角上咆哮,把我的角变得像支讨厌的音叉。我尽我所能把它们从我身边轰走,几乎放声嘶吼。长夜冰冷、寒意彻骨,令我胆战心惊。当我最终把音乐拆解成一首可以触及的乐曲之际,它几乎没有半分温暖,另一曲旋律又将取代它,宛如幽灵的絮语般充斥我的耳朵。没有琴弦可以弹拨,我的心弦无处寻踪。因为我依然在梦魇之月无尽黑夜的阴影中踉跄前行。
那么,也许,唯一剩下的,属于我的东西,就是我写下的文字了。
这日记是一曲孤独的奏曲,由和声演唱,一首快乐的颂歌……只要我还能感觉到快乐,比如,回忆起过去,寄希望于未来。我非常明白,唯一能阅读我写下的这些文字的小马,可能就是我自己了。但,这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只要我可以用那些美丽的,鼓舞的东西来填充这日记的篇章,那么,这就是一部交响曲,我可以称之为我自己的交响曲。在我还能拥有解开这诅咒的希望之前,还有众多乐曲等待着我去谱写。然而,我绝不能失去对这最重要的作曲的把控,因为我是唯一真正的指挥家。
我只希望,挽歌的谱写也是如此明晰。
* * *
“你确定这些书是你想看的吗?”斯派克低头俯视着我。他正站在一架轮梯上,靠在满是灰尘的书架旁。“这些书不是用基础小马语写的,就暮光闪闪所说,大部分都是用……月咏语。我觉得你恐怕对月咏的语言方式不会那么内行,呃……”
“心弦。”我喃喃道。
我快步从图书馆中走过,站在梯子底下。“你自己也用不着那么在意。我知道这是很晦涩的阅读资料。就说我已经……是时候该下功夫学点儿古代语言了。”
“嘿,我可不介意。”斯派克耸耸肩,从书架上抽出两本厚重的大部头。他先是被一只飞快溜走的蜘蛛吓了一哆嗦,然后掸掉了书上覆盖的一层薄薄的蜘蛛网。“实话说,我觉得这还挺酷的。大部分来参观这个图书馆的小马啊……暮光肯定第一个跟你这么讲,他们来这里顶多不过是来找几本烹饪的书,冒险小说,或者其他什么非常简单直白的东西。真遗憾她没在这里帮你找这些东西。不过,哈……”他笑嘻嘻地爬下梯子,用一只小爪子稳稳端着那两本书。“说不定这样才最好。要是看到有一位独角兽来看这么古老的东西,她一定会兴奋得要命,而且还会在你耳边没完没了地讲那些艾奎斯陲亚古代历史之类的。”
我忍不住露出了最微弱的笑容。
“你说的好像这是件坏事似的。”
“呃。大家自己为自己嘛。对于一些来这里学习的小马,我总是有点儿过意不去。特别是外面天气还特别好的时候。看起来就好像有些小马总也不肯走似的。”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轻轻地用漂浮术把书从他爪子里接了过来。
“相信我,我完全理解。”稍微调整了一下连帽衫的衣领,微微颤抖了一下,我又补充道,“尽管如此,当我们发现了遗忘的宝藏时,这一切还是值得的。”
“嗯……听起来感觉还有点刺激呢。”他笑了起来,露出了两排锋利的小牙。“你肯定是在做什么超级酷的邪恶研究项目,心弦小姐。”
“‘酷毙’这个词我就认了。”我点点头,“至于‘邪恶’,那还得拭目以待。”
“天,真不知道呢。”他挠了挠脑袋上的绿色刺毛,有点嫌恶地瞅了我飘着的书本一眼。“每次一碰到我们收藏里的‘月神档案’那部分书籍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心里发毛。”
“不是只有你。”
“因为……真的!暮光跟我说了很多关于它们的事!早在露娜公主从她千年的监禁中归来之前,梦魇之月的遗产就是个大问题了。暮光说很多用月咏语书写的书籍在艾奎斯陲亚的图书馆都是禁止出版的。你能相信吗?这是因为……呃……塞拉斯蒂娅公主担心凡俗的小马会阅读露娜写出来的东西,而且不知怎么的就会被梦魇之月的腐败给污染。”
“这称之为‘大坎特拉日蚀’。”我对他解释道,在心中引用着暮光说过的话,慢慢地走向一张桌子,准备开始下午的漫长研究时光。“直到今天,学者们都这么记载。那是在梦魇之月暴政遗留影响的黑暗时期,大量的文学作品都经历了严格的审查。最后,几个世纪过去了,塞拉斯蒂娅公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最终解除了禁令。这催生了现代艾奎斯陲亚的文艺复兴,坎特拉城作为艺术中心和学术中心而诞生,最后,这导致它成为了艾奎斯陲亚的首都。尽管如此,大日蚀依然给小马的文化造成了显而易见的重大影响。许多记载在月神档案中的东西至今依然无处寻踪。”
斯派克吹了声口哨。“哇哦,这跟暮光的解释还真不一样呢。”
这让我相当意外。
“那她是怎么解释的呢?”
“简单地说,大部分小马都太害怕了,根本不敢阅读曾经在露娜公主的图书馆里曾经保存过的东西。”
“嗯……这完全可以理解。”我一本正经地评价道。“‘梦魇之月’这个名字,带来的黑暗和损失可不是一般的大。”
“嗯,是啊。”他眨眨眼睛,指着我这边。“要是你自己研究吓得太厉害,记得随时叫我哦。就连暮光都夸奖我是个非常棒的研究助理呢。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随时开口别介意,心弦小姐。”
“真的吗?”我翻开了一本旧书,挥着蹄子驱散扬起的尘土,眯起眼睛盯着书页上众多陌生的异族文字。我提出的问题是一个非常滑稽,难分音调的问题。“那,你不会碰巧能跟我讲讲太虚玄母的事吧?”
“呃……”斯派克那双翡翠绿的眼睛睁得很大。“太、太虚……什么玩意儿?”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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