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那么一些人，认为社会亏欠他们，世界亏欠他们，错的不是他们，而是这个社会，这个世界。
认真地评判他们的一生，碌碌无为并不是主旋律，碌碌不为才是。
然而他们还认为这对他们有所亏欠。
有那么一个残阳如血的下午，刚刚进行了交转班，老人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门口，他今天舍得给自己抽一口烟了。
因为，据他老婆子说，明儿个是他生日，所以要给他准备些好菜，等着他来吃顿好的。
其实，两人的经济条件，那谈得上吃顿好到哪里去的饭啊，买个十块钱的猪头肉，一瓶十几块钱的小白酒，就是一顿下酒菜。
赵婆子手很巧，她不仅卖菜是好手，做菜也算得上是，整些小菜用她秘制小料拌一拌，诶嘿，该辣有辣味，还有香油打底的凉菜香气扑鼻，嚼着一口就让人食欲倍增。
赵许光点开一只烟，呛人的烟息又一次狠狠撞击着他的肺管，殴打，发怒发泄着这支烟此生的余晖。
“诶诶诶，那啥，你不许进。”
一个浑身散发着臭气，蓬头垢面的中年男人，揣着一身鼓鼓囊囊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向着里面走去。
“滚……啊……”男子拼命地保持身体的平衡，这时候老人才发现，他少了一只腿。
倒不能算是全部的一只腿，就是截去了半截，真个人动起来都是晃晃悠悠的，像喝醉了酒的醉汉，倚倒在路边的道路上，想找什么东西支撑，但最后还是狠狠摔在了地上。
老人看出他的腐烂，拽着男子一只手，还是像当时看到颜烟一样，拉到门口，先是没有追究他来这里的原因，而是耐心开导。
有孩子了吗？
有了。
怎么这样啊，不得去养活孩子老婆啊，怎么闲逛起来了？
三个月前，工地上摔断腿了，当时一下子眼就黑了，醒来的时候腿已经没了。
没钱？
没钱，还有债，医疗费欠人家的没还呢。
现在没工作？
没，老板之前两周工资还没发我，也没个抚恤金啥的，想孩子要去军训，军训服都买不起……还是俺们老师家长垫付的……
说到这他突然老泪纵横。
“俺这辈子都记得当时他看我那个眼神，好像办公室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谁有法，俺没的法，俺能怎么样吗？那孩子里面，俺孩子被人瞧不起，俺都是装不知道，俺没钱，俺腰杆子不硬气，就算俺孩子争气，拿那什么奖，那有什么用呢……”不还是个穷人吗。
男子越说越激动，老人赶紧把要站起来他拉住，问了他几句话。
“你知道我这一辈子干过什么吗？我上过山，下过乡，最后捞的一个记者当当，我是干的尽心尽力，对自己良心从不亏欠，人家记者收钱办事，不该写的一点不写，我不稀罕那个，咱一辈子讲的就是一个一身正气，国难新闻，为难人的采访，我都不做；我就盯着那些狗，吃里扒外的狗，拿的咱们的钱不干人事的牲口。偷奸耍滑的贪官我抓过，猥亵女性的公司高管我爆料过，工地老板恶意压榨劳动力，让他们黑白轮班倒我也报道过……”
“你说什么？”该男子突然紧张地抓住了老人的衣襟，“哪个工地？！你说啊！你说啊！”
“老人显然有些懵，平泊公司的那个……”
“你妈的！”中年男子发出嘶哑的怒吼，“劳资当年就在那个公司上班，工头看起来很凶但很体谅我们，黑白倒能挣好多钱你知不知道！你马勒戈壁的，要不是劳资就不会换工地！更不会丢了我的腿！”
说罢，从腰间掏出一把刀，大叫着“谁都别寄吧好过”往院内冲去。
“停下！”老人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冲上去尝试拦住这个已经丧失理智的人。
甚至阻拦的时候，还有那么一丝对他发自肺腑的怜悯。
可惜，上头赋予人怜悯的情绪，却没有给予人拯救怜悯之人的能力。
那把刀，在混乱中刺入了他的腹部。
正中肺部。
倒在血柏里的老人，最后一个念想就是拉住他，别让他进去。
男子看到血了，一下子慌了，想逃，被拉住的他逃也逃不掉，放声崩溃大哭。
颜烟在屋里，大家都听到了那个异常的声音，但是没有人行动。
颜烟稍作犹豫，像老人那天走出塑料门一样，轻轻打开门，怀着悲勉之心。
但是只看到一摊血，倒在地上的老人，和一个发了狂的疯子
意外的，他很平静。
平静到冷酷，麻木不仁。
他再安静地走入屋里，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他。
颜烟面无表情，但是声尾中携带的一点点哭腔还是出卖了少年已经羸弱到一戳就碎的情绪。
“请，打一下报警电话好嘛？”罕见的，他用了敬语。
警察在半个小时后才来到现场，而原因是因为，女老师慌了神，只讲了有人闯入，而没有提，还有重伤员。
慢慢悠悠的地方民警，在半个小时后到达了现场。
躲在屋里，报警的女教师他们没找到，首先看到的是跪在已经凉透了的尸体旁边的颜烟。
泪也随着血流干了。
民警来到现场才发现不对，赶紧拨通救护电话企图抢救。
为时已晚。
好恨啊，但是出口又是只有一句话。
“为什么，你们来的这么晚啊。”
新来的小伙子满脸涨红，张口就是“你们自己会不会说信息啊是不是义务教育半天没人教你们报警啊”。
然后才反应过来。
颜烟没有发火，也没多解释什么。
反正这里就是被义务教育抛弃的地方，有条件的家长，能住上学区房，把孩子送到好的学校，能交的起学费，甚至还会有余钱来给老师送送礼给孩子张张脸，过生日的时候全班发糖发蛋糕。
而他们不行。
他们的生活里只有暗色，尽管他们已经习惯了，偶尔的亮色是如此让人动容，没有爱情，而是陪伴，没有发财，而是细水长流，没有走运，而是努力生活。
反正颜烟又一次失去了一个可能爱着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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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留言时间
考虑到今天可能会忙，五点起来写完了，夸夸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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