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慵懒地揉着睡眼，环顾简洁朴素的房间，确认这不是梦境后，金发少女渐渐从不真实感中清醒过来。
“亚北小姐，起床了吗？”门外传来敲门声，将亚北的思绪拉回现实。
“嗯嗯，请进。”拭去眼角的泪珠，亚北打开门，将门外端着餐盘的中年妇女迎进来。
“这是宿老师让我为你准备的早餐，吃完后你就可以去找她了。”“谢谢，辛苦您了。”
将食物摆在桌上，中年妇女朝她点点头后便退了出去。而亚北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心不在焉之下一不小心咬到了舌头，她差点在屋里喊出来。
好慌……马上要见宿月老师了，怎么办怎么办？见面第一句说什么呢？你好？不行太俗了……嗨老师？是不是有点自来熟了……
紧张地咬住筷子末端，亚北的银牙与不锈钢材质的餐具摩擦得咯吱作响。
呼……放松放松……钟离老师说过了，宿月老师是个很和善的人，没什么好怕的。回忆起钟离洛对她说的话，亚北音留躁动的心渐渐平息。
……
“好了，其他人没事就离开吧，你们已经通过了考核，以后就是正式的伶伦阁成员了。”
钟离洛挥手驱散与亚北音留一起入阁的四位歌姬，顺便带上了伶伦阁天台的大门。回头看向紧张到打哆嗦的亚北音留，她不禁莞尔一笑。
“没必要这么害怕的音留，老师又不是什么好人，难道还会害你吗？”
听到钟离洛的冷笑话，亚北神色才稍稍松弛，但小身板却挺得笔直，她知道对方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而且都到这一步了，她也做好了道出一切的觉悟。
“音留……很难过吗？”出乎意料的，亚北从“粗犷”的钟离洛老师口中，听到的却是这样的话。而关于她的事，对方似乎并不在意。
“什么？”呆呆地看向一脸关切的导师，亚北音留明显没跟上对方的思路。
这帮孩子真的是……做心理辅导什么的最麻烦了。但既然被我碰到了，就不能放着不管。
钟离洛轻轻摇头：“没什么。很遗憾音留，你的考核不能通过。”
“唔……我知道了。”沮丧地垂眸，亚北不自觉地攥紧小拳头。
果然，浑水摸鱼在星宿导师面前是行不通的啊。轻叹一口气，亚北恭恭敬敬地对钟离洛行礼，扭头准备离开。
“不过……你还有一次补考机会。”
惊讶地转过身，亚北音留看到的是钟离洛和善又略带算计的笑容。
……
替钟离洛送一封信给位于儒堂市的［星宿］宿月，并在宿月指导下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学习，最终通过宿月的考核。
这三项就是钟离洛给出的补考内容。
至于亚北音留质疑的问题——为什么非要人力送信过去，钟离洛的回答是“这样有情调”。见听到此答案的亚北垮起个小脸，对方又改口“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答案，就当替我省邮费也行”。
听到这种答案的亚北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对方摆明了是要折腾自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无奈之下，她就踏上了前往儒堂市的旅途。
儒堂市，为圣音帝国东方齐鲁行省的首府（省会），这里是儒学的发源地。经过数千年的演化，儒学这一学派讲求的“仁”“礼”等思想已经成了每个圣音帝国人的必修课。
而在圣音帝国对外扩张的过程中，儒学的“大同”思想直接将域外之邦接纳、同化进帝国，使他们完全成为了帝国的一部分。在两次圣战中，更是儒学的强大凝聚力将所有帝国人联系起来，达成了同仇敌忾的效果。
圣音帝国如今能成为蓝星第一强国，作为文化源泉的儒学可谓是劳苦功高。
于是，为了纪念这一学派为帝国做出的贡献，帝国便把儒学发祥地的东方行省省会更名为“儒堂”。
但这个地方对亚北音留来说，还有更深一层的记忆。
这里是她的故乡，也是她曾经“家”的所在地。
如果没有大姐，我说不定已经死在哪个无声的夜晚了。我是被V家捡回去的孩子，为了报答这份恩情，我必须要不断努力才行。
这次补考，我一定会把握住。
轻轻摇头甩掉多余的杂念，亚北快速解决了早饭。在管家的引导下，她轻轻敲响了宿月房间的大门。
“请进。”
清冷又不失优雅的女声响起，如终年不化的冰层。管家旋即打开门，一把背对着二人的沙发椅映入亚北瞳中，显然这后面就是宿月了。
管家快步上前，与沙发椅后隐藏的人影悄悄耳语后，她恭顺地立在了座椅一侧。
都不屑于正眼看我么……也是，毕竟在前辈眼里我只是个关系户吧。
在心中暗暗腹诽，亚北还是恭敬地朝沙发椅鞠躬道：“宿月前辈您好，我是亚北音留……”
“无需多言。”话说到一半便被宿月打断了，“洛儿已经把所有事都交代清楚了。现在我需要知道的是，你有没有留在我这里的资格。”
“我明白了，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这位前辈是很强势的性格呢……很不好相处的样子。虽然有些抵触，但自己的命脉掌握在对方手中，亚北别无选择。
“既然是歌姬，那就用音乐来证明自己吧。”宿月的声音依旧是不起一丝波澜的水面，平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
“明白了前辈，献丑了。”回应她的是亚北的不卑不亢。
竭尽心力高歌一曲后，房间却突然安静下来。亚北惶惶地望向那张座椅，只见宿月的一只手以奇异的姿势随意挥动两下，管家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只手的动作……好奇怪的感觉。而且这真的是女人的手吗？违和感在亚北心中发散，但她又说不出问题在哪。
“果然呢，跟洛儿说的问题一样。明明是一首轻快的曲子，为什么在你唱来却是如此悲伤呢。”
轻轻低语着，宿月的话像一石激起千层浪，在亚北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老师，我……”
“孩子，我承认。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歌手中，天赋最好的之一。你的情绪模仿能力一流，但唱歌并不是简单的模仿他人，只会效仿他人的歌手是没有立足之地的。”
刚准备好的后路被对方瞬间堵死，亚北只能耷拉着脑袋听她教诲。
话锋一转，宿月又打开了新的话题：“多余的话我就不讲了。孩子，你知道初音未来为什么能唱出直击人心的歌曲，在舞台上尽情跃动吗？”
“因为她想成为世界第一的歌姬，她的梦想在支撑着她前进。”对于知根知底的初音，恐怕连miku自己都不如亚北了解miku。
“那么支撑你前进的梦想与动力又是什么呢？”又是一个致命的问题。
紧紧握起双拳，金发少女内心天人交战：“我……我也想成为一名歌姬。”
“但我在你的歌声中没有听到这样的愿望，”稍稍停顿后，宿月继续着无休止的追问：“据我所知，你曾经是一名舞见吧。为什么要走上歌姬这条路？”
还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老师们呢，如果现在再继续隐瞒，就太对不起老师们的一片苦心了。
苦涩地扬起嘴角，亚北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的愿望和盘托出：“因为我是被V家、被miku的歌声拯救的孩子。在V家，我真正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如果没有他们，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勇气活在这个世上。”
颤抖着抿起嘴，亚北的声音也变得哽咽：“对拯救了我的V家，我唯一的想法就是报恩。无论如何，我都要为V家的复兴贡献一份力量。我要用我的双手，把V家托到我力所能及的高度。”
“所以，V家需要什么，我就是什么。V家需要歌姬，我就愿意去唱歌。只要是V家要求的，我就会全力以赴去做。这就是我的愿望，也是我前进的动力。”
掷地有声的回答了前辈的问题，亚北眼中是毫不动摇的坚定信念。而宿月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感染，久久不发一言。
沉默良久，等待亚北平复心情后，宿月才悠悠开口：“你是我见过最纯朴最真诚的孩子。有信仰的人总会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
“但是，这还不是你的愿望。”
被质疑了心意，温顺的亚北音留也面露愠色：“我对V家一心一意……”
“我没有质疑你对VOCALOID公司的爱，”宿月不悦的打断对方，“但是，你要知道。就算再热衷于信仰，你也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如果你本身都消失了，那你又怎么去帮助V公司？”
大脑像“嗡”的发出一声响，亚北两条纤白的藕臂甚至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以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那未见真容的前辈，她的吃惊到了近乎恐惧的程度。
“因为对V公司的热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所以想要竭尽全力去帮助它。但又苦恼于自己能力的不足，所以极其想要逃避。逃避之下又反过来愁苦于无法为所爱尽力。”
“双向的矛盾交错下你找不到妥善的解决办法，只能生活的惶惶不可终日。而随着矛盾与焦虑的日益繁杂，你最终想出了最简单的办法——消失。”
“厌了、去睡，不是逃避困难的短暂告别，而是一劳永逸的彻底长眠，对吗？”
以敏锐的洞察力看破了亚北音留的真心，以犀利的语言道出了亚北音留的所思。在宿月面前，亚北音留的遮羞布也被无情扯掉了。
“那我又能怎么办呢？”修长的手指死死扣住娇嫩的胳膊，亚北颤抖着在身上留下血痕也浑然不知。
“从小被父母抛弃；穷到连衣食住行都是问题；做什么都不成功；被旁人冷眼嘲笑、肆意谩骂甚至无故殴打；有了喜欢自己的家人却无力回应他们；不戴上面具就会被他人疏远；只能自顾自的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像我这样被生命所厌恶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啊！”
哭喊着宣泄出自己的感情，亚北音留已是泪流满面。
“前辈，像您这样功成名就的人，是不会明白我这种蝼蚁的感受的……我太激动了，抱歉。”
自觉失态的亚北不住的擦拭着泪水，在她看来自己已经没有通过考核的希望了。
“我都明白的，孩子。”
在亚北惊讶的注视下，宿月慢慢站了起来——用她钢铁制成的四肢，以一个极其不协调的姿势。
“因为……我也是被生命所厌恶的人啊。”
“老师，您……”想要说出的话哽在喉头，亚北眸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清冷的声线不带一丝感情，但宿月脸上却是与之完全不符的温暖笑容：“我患有很严重的人格障碍，从小就感情淡漠，脸上甚至无法摆出表情。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了一个人直击人心的歌声，这才拥有了自己的情绪。”
陷入了回忆，宿月的声音似乎都变得柔和许多：“因此，我也怀着与你相同你的想法。想要去回报这份恩情，将令人心动的歌声传递出去，这时的我萌生了作音乐的想法。”
长叹一口气，宿月眉目明显闪烁几下，虽然幅度不大，但还是被亚北捕捉到了。
“可是好景不长，我小有名气后不久，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便夺走了我的四肢。当时我的精神几乎崩溃了，我感觉我存在的意义消失了。”
“也就是那段时间吧，我的父亲去世，母亲抛下我改嫁，残疾的我活生生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幸好这时我碰到了洛儿，在她的支持下我才没有放弃音乐，在她的鼓舞下我才能更加坚定自己的信念。”
说到这，宿月停了下来。她眼神温柔地望向北方，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虽然我对自己的遭遇很难过，但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是充满爱的。虽然我得到的爱很少，但这不妨碍我将更多的爱传递出去。哪怕仅有一个人因我而得到救赎，那我认为我自己的努力也是值得的。”
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亚北音留，宿月的话如同和煦的春风拂过她的全身。
“孩子，洛儿把你送到我这里来的理由，我想你应该明白了，我会帮助你克服瓶颈。虽然会很难，但我衷心希望你能站起来，勇敢的走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身边爱着你的人们。好吗？”
“谢谢您，宿月老师。”
心悦诚服地弯下腰，即使困顿难行，她今后也会努力去尝试。
厌了，该去尝试一下新的道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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