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叶，人偶师和人偶会分开吗？”
“不会，只要人偶还在，联系就不会被中断，直到人偶师死亡。”
年幼的柏叶翻看着笔记，“人偶最好了，就算身体变老，只要把零件换掉就可以。”
“还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呢？”
换算成人类年纪只有一岁的梅零这样问道。
他坐在图书馆的楼梯上，聆听着身后传来主人翻书的刷刷声。
“我不会变。我可能会长大，但是，但是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还能认得出我。”
“为什么呢？”
“梅零，我很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我经常看到故事书里面呢，有很多好看的画，他们说是各个国家的风景......我不想一直在这里。如果哪一天我们真的离开了小镇，我会努力赚钱，然后让所有的人都看到这些风景。”
“好哦。”
呆了呆之后，虽然不知道柏叶确切指的是什么，但梅零知道她在说好事。
“什么叫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些风景？”
“就是救人之类的啦。”柏叶合上笔记，“索拉门夫的诗歌里说，从流沙里爬出来的人，才知道怎么从流沙里出来。我想，要是有一天我忘了这些，那么——”
“那么？”
“那么那一定不是我啦，说不定是某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呢。毕竟，我们人类都是成长得很快的生物。这是生物学家巴菲说的。”
十四年前——他清楚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柏叶如是和他说着，告诉了他人类的改变。
肉体会变得无法辨认，但灵魂不会。
也许那时候的幼年柏叶还不知道灵魂究竟是什么——也许这是天大的误导。
对于人类，梅零一无所知。
.......
......
这是柏叶第三次在商业街看到这个流浪儿。
偶尔去商业街的时候可以见到他，和现在一模一样，死死咬着某块食物不放，然后就会有卫兵出现试着把他拉走。
这种情况频密到以至于每次商户到了时间点就会开始警觉，看到小男孩后更是死死盯着他，看一下这次倒霉的是那个商户——除了铁匠铺之外，这里几乎人人都被祸害了一次。
“这是谁？”梅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小男孩。
“一个流浪儿，经常能见到，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吧。他看起来很饿。”
“他从来都是那样，就像一只野狗。梅零，很抱歉第一次出来散步就让你看到了这些场面......他们确实让城市变得不干净了。”
“他住在哪里呢？”
“在福利院里面......以前是。”
“福利院......没有人给他吃的吗？”
“没有这个必要，梅零，这样的人太多了，救不过来的。”
他们绕过因为抢食而被揍翻在地的小男孩，向街道另一头售卖珠宝的地方走去。
走了有一百多米，小男孩的嘶吼和尖叫才从耳际消失。
“这座城市里像那样的野狗，多么？”
“挺多的，但怎么赶都赶不走呢。与其说是野狗，更像是病菌，不断滋生，干扰人们的生活——诊改把他们送回去边境。但不要担心，梅零，我......我会给你安排很舒适的房间，从今往后你就可以住在府邸里，绝对不会和以前那样，更不会和这些野狗一样。”
“这样么。嗯。”
梅零似乎兴趣缺缺，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当一行人走着，忽然有号角声在空气里回荡了起来。
远处的行人都低下了头，垂手站在街道两侧。
柏叶愣了愣，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那是一条长长的车队，前方开路的是手持长枪的士兵，身上是银色盔甲，腰系长剑，眼神锋利而危险。
一些下等骑士正在车队前开道，搬开挡路的物件，然后呵斥其他人叫他们走远些。不过这样一个上百人的队伍走在街上还是有些震撼，在步兵后是骑马的贵族，身上穿着华丽长袍，目不斜视，似乎看那些平民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然后那个人出现了。
银色的长发在脑后盘起，身上是漂亮的轻甲，法杖横在身前，放在马鞍上。
他们径直走向一行人来时的地方。
“这是月-奥格伦，奥格伦侯爵的后裔。”
“柏叶小姐，你和她认识？”
看着趾高气扬的贵族千金，梅零很难把对方和自己记忆里的小女孩联系起来——她们怎么都不像是会有任何交集的人。
奥格伦走到街道街道尽头，那些正在拉扯小男孩的士兵一看势头不妙，也顾不得管腌肉了，直接就闪到了一边去。
在王都，你最好不要惹上任何一个贵族。
小男孩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因为没有人抢自己的熏肉而感到万分高兴，愣了一下后当即在熏肉上大大地咬了口，仿佛再等两秒熏肉就会消失。
“除了国王和教会，没有人能挡在贵族的路上。”
“如果挡住了呢？”
“那就会碾过去。”
果不其然等小男孩回头时已经晚了，马车和士兵高昂着头，视而不见，直直地向他踩了过去。
小男孩瞳孔猛地缩小，拔腿就跑，但奥格伦的队伍占据了整条街道。他站起身，怀里的熏肉滚到了地上，踌躇片刻后，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要回去把那块肉捡回来。
“梅零，我们可以继续往前走......”
柏叶的心里几乎在哀嚎了，没想到第一次带梅零出来，却遇到这种事情。简直就像带刚刚因为车祸出院的朋友散心，却恰好遇上车祸一样无语。
可是说完之后也得不到回应，柏叶一回头，发现梅零不见了。
双腿传来轻微的跑步感，因为离得近的原因，柏叶和人偶之间的联系非常强烈，因此马上就找到了梅零。
他在奔跑，木头和金属制作的四肢以惊人频率摆动着，沉着，冷静，像没有感情的猎豹。
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到达了队伍前，伸手一捞，来不及跳开了，而他身后的马车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梅零！”
柏叶几乎要崩溃了，梅零支离破碎躺在地上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绝望地喊叫了起来。
历史总是在重演，包括她也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就在她动起来的瞬间，巨大的混乱出现。队伍里的士兵人仰马翻，从未想过会停下的马儿撞在了一起，月-奥格伦的脑袋咚一声敲响了柏油路——她坠马了。
而在这一切的正前方，梅零站在那里，巍峨不动，宛如一尊沉重的雕像。
“孩子，你的熏肉，还给你。”
他把车队停住了。
“记得把东西放在阳光下，离开阳光太久，会发霉，然后变臭。”
从黑暗中醒来的人偶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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