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枚银币，十枚银币。”
伯爵在轻笑。
他低着头，不发一语，肩膀小幅度耸动着，似乎克制得很辛苦。
“等等，其实.....其实八枚银币也可以的......”
是太多了吗？十枚银币也许真的太嚣张了。洛桑焦急地压低了赎金的价格，只要能救得了米米，一切好说，就算他们依旧要过穷苦的生活也好。
“不不不，十枚银币太少了。”
伯爵停下，转头看着洛桑，伸出握住的拳头。
这是什么意思？洛桑惊疑不定地猜测着。十枚银币？十枚铜币......？
“我给你十枚金币。”
空气陷入了死寂。
洛桑的耳际轰鸣作响，金币这两个字如同不得了的魔咒那般几乎让他晕厥。金币！这个东西她在流浪的十二年间听过的次数寥寥无几，大部分都还是同伴在分享自己的梦境时那不切实际的事物。
“拿钱过来。”
伯爵等了一会，接过女仆递来的钱袋后微微一笑，“拿着，这里面是十枚金币。”
洛桑紧紧抱着钱袋，那狂放不羁的表情彻底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茫然和惶恐。
金钱，是可以改变一切的利器。
“当然，有个要求。”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后洛桑反而大大松了一口气。
有要求才正常，不然的话她是会害怕得睡不着觉的。天上掉馅饼也是基建于被捡到，或是能接得住的情况下。要是这块馅饼够重，分分钟会把接馅饼的人砸成馅饼蘸料。
“我，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就算去死也可以。不不不，这个有点过了......
洛桑吞着口水，脑子转的飞快，试图猜测出事情的走向。到这个地步，赎金什么的已经完全抛诸脑后了，剩下的只有对得到巨款后的无限遐想。
“你说得对，柏叶对我来说不怎么重要。我想，也许委托你帮我杀了她更好。”
“什，什么？”
洛桑整个人呆住了。她怔怔地望着伯爵，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拿着刀，回到你把她藏起来的地方，然后杀了她，就是这么简单。”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是赚钱的第一条守则。”
“我知道了。”
“这把刀给你。”伯爵随手从餐桌上拿起一巴锋利的水果刀递给洛桑，“杀了她就好，之后怎么处理都无所谓。”
“好......好的。”
手里握着水果刀，洛桑清楚知道事情已经彻底脱离自己的控制了。
不，也许当她决定冒失地找上伯爵的这一刻起，事情就从来没有在她的控制内过。
现在她能做的只有抱紧那十枚金币，然后不惜一切代价去保护它们，不让它们因为任何原因离开她。
只是杀个人而已，只是杀个人而已。
洛桑感到心跳加速，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没有问题。就这样，我会把她杀了。”
“很好，很好。那你现在就去吧，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
“没什么。快去吧。”
虽然伯爵的态度有些异常，但洛桑没想太多。
她本是在绝望中绽放的野花，如今前方就是神明也无法应允的甘泽之地，倘若错过这次机会，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当她在绝望中扎根时她无所畏惧，无所在乎，但当希望确切出现在眼前，她动摇了，坚如磐石的心智逐渐出现了裂缝，不再有为了一口熏肉而横在马车前的奋不顾身的决心。
这都是为了米米——她这样不断安慰自己，一边在女仆的带领下小跑着离开伯爵府。
杀人。
不过如此。
......
......
阿吉叔蹲在狭窄的小巷里，点起了挚爱的卷烟。
烟丝逐渐亮起，发出橘红色的光芒，让他那瘦削的脸庞在黑暗中时隐时现。
他还是没能教好洛桑。
对于这位牧师而言，他其实并不理解自己对洛桑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感情。这个看上去和小男孩一模一样的女孩经常被当成他的妹妹甚至女儿一样的角色。
贫民窟里所有人都知道洛桑是阿吉叔在照顾的，包括其他几个在教堂里吃住且还活着的孩子。
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的往事说给孩子们听过，无论是他在贫民窟里构建起的势力，还是他祖上那不算光彩的过往。
如今他假借神祇之名行使人类的辉光，简直就像是极夜里一根火柴那样弱小。
他甚至没有成功照亮洛桑的内心。洛桑为了救米米——那个比她还要小了很多的小孩——而想到了绑架杜克伯爵下属这样让人膛目结舌的方案。
那不顾一切的气魄，真正诠释了什么是绝望。
“出来吧。我知道你还在。”
他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朝空中喷吐出淡蓝色的烟圈。
“我一早就知道有人在偷偷摸摸的了，不然的话我选择这个死角做什么？”
“阿吉牧师，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是啊，我不是一般人。我竟然有着一颗仁慈的心，简直是变异了。”
“有趣，你是说人类不应该有仁慈心？”
男人从黑暗中现身，这一次只有他一个人，手里稳稳拿着一把双管手枪。
“人类是世界上最丑恶的生物，他们让悲剧比喜剧容易创作一百倍，而善行又是那样的昙花一现。”
“你的言论很有趣，我很赞同。”男人点了点头，“那么很可惜，我邀请你去死了。”
“如果真的要杀了我，大可不必说这么多废话。”
阿吉叔的两根手指还在夹着卷烟，心无波澜。
“我就是来杀你的。”
“不，你是来拖着我的。”
他把烟丢到地上，用皮鞋尖轻轻碾灭。
“你害怕杀不死我，因此试图用各种方法拖着我，好让你那个女同伴去做些不讨喜的事情。”
“猜到又如何？除非你是魔物，不然没有人类能比枪更快。”
“你可否听过一句话？”
“？”
“七步之外枪快。”
“哈，你是想说七步之内拳快？别天真了——”
话虽如此男人却很怂地后退了两步，似乎在提防着什么。
“我亲爱的至高神，我可从来没这么说过。”
阿吉叔低头，胸前的稻穗吊坠折射出微弱寒芒。
“我是说——”
——火光撕裂了黑暗和沉寂，巨大的轰鸣回荡与石墙之间，宛如惊雷。
霎那间喷洒而出的血液很快消失不见，只留下了空气中的满鼻腥味。
“——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小巷的黑暗如此深沉，乃至于只有在一闪而过的火光中才能瞥见一点端倪。阿吉叔的手放在口袋处，手腕向上弯折，难以察觉的枪口还在冒烟。
男人不可置信地松手，向后倒下，手枪在地上撞击出声。
“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牧师，随身携带一把枪来防身，这很合理吧。”
喃喃自语着，阿吉叔蹲下身从男人的口袋里摸走了第二个钱袋。
“我应该叫你送财童子。这么勤快地来捐钱的人可不多见。好不容易逃走一次，又如此快地折返，真是蠢到了极致。”
他打开钱袋，准备清点一下能支付得了之后多少天的伙食费。
“这是什么？”
在钱袋里除了一些零散的钱币，就只有一张纸条。
他拨开钱币，凑近纸条。
[来不及了，你这个混蛋]
在看到这句话的那一刻，时间凝固了。
离他百米远的地方，浓烟冲天而起。
术式在嗡鸣。
火光在咆哮。
人群在尖叫。
劈里啪啦的爆竹声，老旧房屋结构起火后急速地蔓延着——
零点一秒内，他的瞳孔骤然缩小。
他转身，推门，矫健地翻过高墙，皮鞋踩在肮脏的水潭里，就这样狂奔了起来，任由呛鼻的味道涌入鼻腔中。
失算了，彻底失算了。
他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在起火。
——那是洛桑绑架了柏叶的地方。
......而他们都在仓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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