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霞融入雪，下着如血般的红。
天色已近夕阳。
医院，一处病房门前。
奏死死抿住唇，双手攥成拳头，连同身体也开始发颤。
每次进入这座门前，沉痛的记忆总会重重砸在心底。
“看来宵崎先生就在里面。”侧身看着奏，穆白声音很轻，“别太自责，这次有我陪你。”
在来医院的路上，奏也解释了宵崎真如今的状况，让穆白不由得感慨世事无常。
广场上的相见并没有改变宵崎真的结局走向，这项记忆混乱的病症最终还是找上了门。
而在说到父亲的时候，奏的神情总会变得柔弱不堪。
果然，只要扯到父亲，她就会完全变一个人。
“对不起……明明是我让白先生陪我来的，可我还是这么……”奏摇摇头，指尖搭在门把手上，几度想要用力，最后却又失神地缩了回去。
“就当是普通的家属探望就好了，我也当作见见许久没见的老朋友。”穆白一笑，转而将手放在门前，“我能做的不多，但如果感到痛苦的话，那我只好为你站在前面。”
说罢，穆白毫不犹豫地打开病房大门。
映入眼帘是一片几近纯白的世界，消毒水的味道在肆意蔓延。
病床上，昔日那位双手在琴键上飞舞的作曲家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面色消瘦的中年男人。
轻步走到病床前，宵崎真缓缓转过了头。
“你们……是谁？”
宵崎真的声音十分虚弱，对于眼前的大衣男子，他好像有些印象，但总会被这位少女盖过一头。
但看到跟在这位大衣男子身后的白发女孩时，宵崎真的眼睛一亮，不过很快又黯淡了下去。
这个女孩子，好像他很熟悉……
但是怎么会……叫不出她的名字。
苦苦思索半天，宵崎真的面孔更加憔悴，双眼一直看着奏，但最终也只是苦笑了两声：
“你长得…跟我女儿好像，她的年纪跟你差不多大，也和你一样可爱……”
“父亲……！”
闻言，奏还是忍不住捂住了眼睛。
“怎么…怎么回事？她怎么……哭了呢？”见奏低声抽噎，宵崎真心中莫名抽痛，不解地看向穆白，“这位年轻人，这个女孩子怎么会哭呢？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没有说错，一点也没有。”穆白神情复杂。
“对，对了！父亲，听听这首歌！这是你当时最后写的……听了之后你一定能想起来的！”
突然，奏急忙拿出手机，开始播放存储的终曲。
前些天她在收拾家中物品的时候，也顺带整理了父亲抽屉中的线稿堆。
这张谱子被放在最上面，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带着思念，她按照谱纸完完整整将曲子作了出来，没有经过任何修改。
随着前奏响起，病床上的宵崎真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撑起了身子，双眼直直地盯着奏。
“好熟悉，但是…不对，不对……这里不该是这样的……”
可随着曲子的继续播放，宵崎真猛地抱住脑袋使劲晃动，黑沉的眼眶里甚至开始渗出血丝。
“这里不该这样写的！这种曲子怎么可能让人满意的了啊！”
“可这是父亲你……”
“父亲？”宵崎真一愣，转而怒道：“我刚才说了吧！我不是你父亲！”
“不……怎么会……怎么会……”
此话出口，奏身体一怔，像是被击中般无语地喃喃了许久，大滴大滴的热泪从少女的眼中滑过面庞，不一会就沾湿了少女苍白的小脸。
不甘心地又看了一眼宵崎真，奏再也控制不住自身，死死埋头冲出了病房。
“她……这是怎么了……”
见到奏冲出病房，宵崎真面色呆滞，低头看着心脏，手下意识地摸上眼角，才发现不知何时脸上也流遍了泪。
下一秒，宵崎真只觉得心肺无比疼痛，身体瘫软地倒在了床上。
“砰！”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听到病房传来的巨大响动，值班室的护士第一时间就来到了现场，见到身体抽搐的宵崎真，瞬间转头怒视穆白：
“你还是病人家属吗？！明明知道这种病是心因性导致的疾病，凭空增加病人压力只会加重病情！”
“喂喂喂！病房210！快来几个人，病人现在心率极不稳定！我申请使用镇定剂！”收起传话机，护士看着穆白的眼也无比厌恶，“现在请你出去！这里不需要无关人员！”
“……”
不发一言，穆白转身离开。
他以前从未见过类似的病症患者的真实模样，直到今天，【记忆】这个字眼才在他心中又加绘了一种颜色。
那是属于眼泪的颜色，没有颜色的彩色。
来到病房外的长廊，奏坐在长凳上低头抽泣。
白发杂乱地掩盖了少女大半身形，只露出不断颤栗的背影，穆白也跟着沉默地坐在少女身旁。
“白，白先生……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父亲变成这样是因为我，现在伤害他的也是我……我，我……”
稍稍抬头，展现在穆白眼前的只是一张满是泪痕的俏脸。
奏的话越说越模糊，不一会又重新埋下了头。
“这不是你的错。”穆白只好将手轻轻搭在少女肩膀上，轻声道：
“我说过，我能做的不多，但如果你还是感到痛苦的话，我还是会为你站在前面。”
“白先生……”
闻言，奏身形缓缓停止了颤动，抬起脸便看见了穆白的笑脸。
“谢，谢谢……”
“210号的患者家属呢？！”
很快，护士的叫喊声打破了温情，穆白和奏同一时间站起身，向着护士小跑冲去。
“我爸爸他……他没什么问题吧？！”再次提到宵崎真，奏的声音又隐约带上了哭腔。
“患者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你们也真是的，明明知道这是心理疾病，却还在刺激他，要是病情恶化的话就不只是记忆混乱这么简单了，完全失忆也是有可能的。”护士嗔怪道。
“对不起对不起……”奏不断鞠身道歉，过于正式的礼节反倒是给护士搞得不太习惯，只好咳咳两声：
“好了，拿着这张单子，一会办理一下手续吧，患者可能需要换病房，之后的药量也需要适量增加，你们谁去前台缴下费？”
“我来。”没有犹豫，穆白接下报告单。
“嗯……总之现在患者不能再进行探望，我这边还要去准备东西，我先走了。”神情微妙地看了穆白一眼，护士快步离开。
“白先生，那张单子，能不能给我？”
听到穆白要自己承担父亲的医药费，奏不忍道。
更何况，父亲的病情还是因为自己才加重的。
想到这里，奏神情愈发黯淡。
“以后宵崎先生的医药费由我全权负责。”穆白声音强硬。
“欸？可是……”
“没有可是。”
穆白摇头，看着这位低了他一个多头的少女，转而半蹲下身，伸手将少女温热的双手交织在一起，然后牢牢握紧。
“白先生……”
穆白的手掌很烫，甚至少女的脸颊也被烫得粉红。
但不知为何，心好像安静了很多。
甚至没有想要松开的想法。
“如果还坚定认为自己是个罪人的话，那这份罪责不妨也算我一份。”穆白微微一笑：
“这样的话，即使哪天想要弥补，你也不会是孤单一人。”
长廊很静，静到穆白每句话都进入了她的心口。
不知多久之后，奏面带笑意，重重点了点头：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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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离开医院，天时已是薄夜。
夕色褪去，漫天只剩絮雪飘扬。
道路两旁是暖黄色的路灯，奏不由得抬起头，伸出手，看着雪花轻轻落在手心，慢慢变不见。
“阿嚏！”
身体倏地一抖，奏打了个大喷嚏。
不由得看向身旁的穆白，发现穆白嘴角勾起，奏红了小脸，只能赶忙回过头，不停呼气取暖。
“天气……突然变得好冷。”
为了掩饰尴尬，奏尽可能找着话题。
“确实，但还是有人大冬天的还在穿运动装。”
“……我的运动衫…可是保暖的！”
举着小拳头向着穆白狠狠比划一阵，回过神，奏才发现自己好像变了个人，就差脑袋都要羞得缩进衣服里了。
“啊对对对~”对此，穆白敷衍地说了两句。
“什么啊……”低声嘟囔一句，奏心中莫名失望。
但下一刻，后背便涌来一股温暖。
奏再抬头一看，发现穆白已是身着单衣。
而那件黑色大衣，也已经披在了自己身后，甚至要将自己全身盖住。
“快走吧，冷死人了。”搓着手，穆白加快脚步。
而在穆白背后，奏只是有一步没一步地跟着。
果然在那张凶狠面具之下，藏起来的是一颗温柔的心脏。
将大衣紧紧裹住，遮住半边脸庞，少女的心绪也跟着怦怦作响。
其实，她还想再走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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