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它到底还想要些什么?君月不禁陷入了沉思,按她在这方面的常识来讲,传统的祭祀无非也就她已经献上的那几样东西,如若真要脱离常规的话,要说还有什么……正当她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她的思路被一声唐突的铁器碰撞声给打断了。
“呜哇!……搞什么,吓我一跳……”
身体下意识地抱头缩防,在小心谨慎地把眼睛睁开一小条缝,发现那东西只是砸到了水泥地而非她的身上时,这才撤下她作出的满级防御,从而走上前去细看那造出巨响的罪魁祸首。
将那真快报废成破铜烂铁的东西翻过来,凭借它还勉强用螺丝和胶水粘结着的碎片及触碰上去的那毛茸茸的触感,还有掉在地板上骨碌碌滚动着的,一看便是经由人工磨光的单只玄英玻璃眼,将这些碎片化的信息拼凑在一起,在君月的大脑超荷运行三秒后,她忍不住惊呼出声:“不是吧……这难道就是我之前在追的那只会飞的兔子吗?!”
虽然准确点来讲是机械玩偶呢。女孩拾起那颗更像是弹珠的眼珠子,与它深情对视了几秒,最后又因自身心底的愧疚而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这也提示了她一开始是为了什么跑到这儿来的。君月敲着自己的脑袋,边抱怨自己在某些方面真是个金鱼脑子。不过也不能全怪她,谁叫这只兔子眨眼间就不见了,即使是按照正确的路线前行也没找到有关它的线索。她抱着“反正它也只是作为谜题提示的一部分而出现的,既然谜题已经解开了,那它也应该不重要了吧”这种想法,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分心到其他新出现的机关上去了……感情它是看到她没动脑就解开谜题到达这儿,一时被气得想不开,结果飞着飞着就撞柱上自取灭亡了?!那她这罪过是不是有点大了?!
“呃,对不起啦,其实我也只是无奈才这么做的,应该不算作弊吧……而且!我能到达这里的原因有一半以上也是我自己运气好直觉好啊!”
其实上边的想法不过是个荒谬到不能再荒谬的假想,可她还是不忍对着那本就没有生机的眼珠嘀咕了一小会会,仿佛是在给自己开脱罪名一般。
最终,她得出了“这也是没办法的”的结论,舒了口气,把它轻放回那堆惨不忍睹的机械残块里。
“唉,真是虚惊一场…….还有没有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呢?”
一边这么说着,她小心地避开那些碎片锋利的边缘,挑拣翻找着。很快,她就被藏在铁片碎块底下的一抹猩红吸引了注意——那是颗精致小巧的机器心脏。虽然君月不懂医学,可她也能看出,其各处细节都是以真正的兔子心脏为目标而效仿,她甚至还能看清附于其上的细小血管,如若抛去发现它的地点,她可能真的会以为这是颗如假包换的动物心脏。
(啊,这么说来……有的祭祀好像是需要用到动物的血或肉之类的,刚才听到的故事里,神佛不是也要求献上黄牛和金龟的心脏吗?)
一般而言,其他的佛祖都讲究着什么“食肉断慈悲种”的说法而断食酒肉,可看来如今这个所谓的佛反而还喜好吃腥味啊。君月的嘴角抽了抽,内心对它的印象又跌了几分。
不管怎样,先把兔子心脏拿去试试吧,四舍五入这也确实算个心脏没错。反正它也已经报废了,再说它本来就不是活物,根本就不会感到疼痛,也没有什么尊严一说。在稍微的犹豫后,她还是狠下心,把那颗本就在那一摔后安得摇摇欲坠的红心取下,努力不去看它所闪烁纯粹得不含杂质的莹光,信步走到佛像前把它放下。
——然而,蜡烛并没有动静。她一开始还以为只是顺序出了点问题,便一次次地调换试错,但直到她把最后一种可能性都试完了,她所期待的火光仍是没有“咻”地一下从红烛脑袋上冒出来。
“唉,果然用这种东西是糊弄不过去的啊,毕竟它本来就连‘生命力’都没有……”
君月遗憾地嘟囔了几声,睨了眼正静静躺在石台上的华而不实的人造物,转而又将目光移向自己左手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上,盯了会还堵在皮肤表面的少许淤血——或是由此得来了灵感,她突然有了个大胆的主意。
于是,她毅然地拔出刀,在左手食指上轻轻划出了一道口子,使本就负伤的手更加雪上加霜。
(如果寒阳在的话肯定又会念叨什么“本来就已经受伤了还这样乱来”吧……可这很有一试的必要。再说这伤说重不重,迟早会好的。)
君月心里默默跟远在他方的寒阳道了声歉,边用空着的右手挤压着那道新增的划痕,往那颗死掉的心脏注入了属于活人的活力……完成这一步后,她缩回手,退后几步,五支蜡烛的火无风却摇曳,晃得她眼睛疼。霎时,不祥之风四起,把贴在屋内四角的老旧符纸吹得阵响。身前的石像不知什么时候溅上了污秽的黑血,而它的眼睛此刻却似紧紧凝望着于她一旁的那浮动着幽蓝盈光的遗留法阵。意识到氛围有些不对劲,君月赶忙紧握刀柄,环顾四周,随即跑向了佛像供台后方的阴影处藏身,以静观其变。
就在她的衣角刚刚融合于黑色阴影的后一秒,狂风大作,黄色符纸上的血书一点点地朝边缘扭曲、扩散,却终是遭受不住如此波折,便在薄弱的纸张断裂为两半之际消失得无影无踪。君月捂住心口,试图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去掩盖住自己那鼓点般的轰烈而分明的心跳声。
等她好不容易平复好心情,鼓起勇气撑着粗糙的石台,瞟向刚才她还站在那儿的地方时,却又为眼前所见感到惊惧,不由得瞳孔骤缩,指甲掐进泛汗的手心,倒吸了口凉气——一群戴着丑陋面具,身披黑色斗篷的人凭空而现,在佛像前跪拜、行过大礼后开始用她从未听过的语言念着经文或是咒语,挂在胸前的那串像是倒过来的十字架项链在烛火辉映下折射出冷若寒霜的银光。
虽然这场面和君月印象中的有所出入,但她绝对不会看错——那是一场由狂信徒举办的祭祀。她似是心情不好地眯起了眼,粗略估数了下,对方有十来人,且她能感知到,环绕于他们周遭的魔力一如黑云压城,强悍的压迫感与魔力中毫无隐藏之意的冰冷杀气让她也不由为之一怔。此刻若贸然出击扰了这帮疯子的兴致,下场一定不会好到哪去——至少,以她现在的状态,不会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敌明我暗,静观其变才是上上策。)
在她思量斟酌一会后,虽很焦急不甘,却也只得待在这个还算安全的地方,利用阴影带来的保护色去窥视他们的动静。
随着吟唱的时间越长,君月就越能清晰地看见拢聚的黑雾从那些人的面具空隙中弥漫而出,颜色也越发浓郁,和萦绕于整片空间的白色水雾并未混杂为处于中间带的灰色区域,而是毫不退让,相互侵占着彼此的空间。不过好在,它们奇迹般地没有蔓延到君月的藏身处,仅是依附于那些怪人的黑袍上,久久徘徊。就在君月以为还要再照这般持续一段时间时,那像是领头的人猛地大吼一声,那声音似人非人,硬要说的话,像是把许多男人的嘶吼,女人的高声尖叫,还有各种人类无法模仿发出的混沌碎语合在一起,经由机器处理过后的混响声。其他信众也没闲着,用同样乃至于更甚的嗓音和着音,听旋律像是于冬日宴会上人们围着篝火所唱的颂歌。悚人的吼叫同诡异的歌声于颅内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着,而在这半封闭的佛祠内回响不绝,更添了分空洞失真的味道,让听者不由得怀疑那长袍之下所站立的佝偻躯壳到底是不是活人——不,到底还能不能把它归类于人类所认知的范畴。可奇怪的是,明明是这般诡谲的歌声,她却像那被塞壬之音深深吸引的水手,在聆听的过程中变得飘飘然起来,周遭的她所能感知到的一切都变得冰冷,与黑暗共同沉沦,仿佛在这一刻,除了侧耳倾听他们的盛大演奏外,其他的什么事都已经无关紧要了。可在她即将意识朦胧,陷入沉迷状态的那一刻,自身所背负的责任感让她瞬间清醒,又狠狠地捏了把左臂的肉,给上边添了彩。这一举虽没能让她完全摆脱那种状态,却也不至让她变得对自身状况浑不自知。
紧接着,那帮人倏地将双臂僵直地升到上空,仿蒲柳之姿无规律地以极大的幅度朝左右两方晃动着,目睹此幕的她不禁佩服起他们那柔软得像是脱去骨骼支撑一般的身体。雾势堪比烽烟,君月只闻见一声类如断骨的脆响,尔后便是那群人再度将手臂举直,集体比了个像是对应着他们信仰的手势。尽管她只能远远窥见那手势的轮廓,可心底还是不由发毛,感到一阵后怕……仪式来到了最高潮。八面而来的阴乐奏起,她能感受得到,于黑雾之中,有什么东西睁开了眼睛——那只眼里,仿佛汇聚着于地狱受刑的所有恶鬼的的憎意与仇恨。她眼见那被召出的“怪物”的身影不再受雾气限制,变得愈发清晰,正打算目不转睛地一看到底——却不料,在她微微探身之时,那只不见眼仁,唯有用猩红填充的眼刚好看向了她所在的方向,与她有了一瞬的对视。
“.…..!”
接连遭受了这等级的精神污染,君月果断扭过头去,哪怕后边他们再鼓捣出什么大动静都不宜去观测了。闭上眼,抱住还在不断颤抖着的双膝,这样她就能暂时进入自己创立的小小空间里,尽可能地稳住心智,忽视那由冰凉脚尖上涌扩散至全身的恶寒。好在,她的精神还算强大,只要不去刻意地消化刚才一幕的种种细节,那也还算能勉强接受。很快,等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这才睁开眼,神经质地反复抚摸着双臂,不知是要磨去方才被激起的鸡皮疙瘩,还是毫无防备地直接接触那般场面后所残留的恐惧感。
(这种场景,我以后不会还要再看个好几遍吧?)
不,甚至更糟。君月垂眸,眼神黯淡无光,她莫名生了种自己会和这瘆人景象常打交道的直觉。
巧合的是,在她终于做好心理准备,打算再去面对那番令人几欲作呕的景象时,他们那边好像已经刚好结束了。不闻如大悲咒般的吟诵,不见如招魂般的神秘仪式,走完过场的信众们纷纷散去,隐于她的视野死角,仿佛方才的一切不过是场让人肉颤心惊的梦魇。
“……搞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建设的诶。”
虽然她表面看似略显不满地在抱怨,可内心还是暗暗松了口气。不用再去面临二次创伤的风险是好事,只是没能从他们的集会里收集到更多情报有些可惜了。
(不过,刚才的那种感觉……该怎么说呢,既不是惊惧,也不是愤怒……)
——就好像是在做梦一样。
君月灵光一闪,觉得这个比喻是最为贴切的了,当她晚上睡得半梦半醒时起身就有这般感受。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可灵魂却出窍至九霄云外,只是以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自己的身体行动;大脑模糊成一片,明明在运转,却只具有最基本的思考和反应能力,连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都搞不明白。
这么说来,好像先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君月想了想,她很快就联想到了自己初来镇上的时候所作出的和梦游无差的行为,寒阳还说过,这是什么……对,“雾气会使人精神涣散,甚至更糟”之类的。可如今她已身处建筑物内,且在有光火尽可能稳定精神的情况下,却还是深受其影响——
也就是说,迷雾已经浸透得很深了。
总感觉再照这样下去,我连起码的理智都维持不了啊。君月苦恼地挠挠头,看来她以后得时刻提防着自己做出些危险的举动来,最好还能从中找到稳定精神的方法。
“……很好,趁他们不在,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咦?!”
拉扯感让她寸步难行。被打断思绪的女孩惊异地向下望去,却见某黑色如藤条般的东西紧紧地缠住了她的脚踝——仔细一看,和她之前匆匆略过几眼的鬼画符非常相像。
(为什么会被缠上?!……难道说,是在那个时候被发现了吗?)
她试着挥刀想把它砍断,又或是凝聚魔力让它退去,可都没能取得成效。
这还不算最糟的境地。君月在与其纠缠的过程中,余光瞥向别处,不知何时,四面墙都已新誊上类似的符咒,目及之处皆是有如映照出地狱般的无尽赤色,她的视线出现偏差,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而不慎跌坐在地,耳畔传来的嘲弄嗤笑与呜咽哭喊,一如血池之景。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在不断流失,最为关键的理智此刻也因她陷入了比先前还糟糕的状态而变得迷糊。抬首之时,浮于赤色之上的符文铺天盖地,拟作伪人的扭曲四肢,向她倚靠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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