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黑色的水滴顺着衣角滑落在地上。
洛韵依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中转醒，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仰面黯淡无光的天空。
与其说是黯淡，不如说是周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片乌云当中，周遭的一切都因浸泡而显得湿漉漉的。
这时她发现，自己正被什么人抱着，那人坐在水潭之中，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裙摆，纹丝不动。
仿佛是为了托住公主，而她自己却半身浸在冰冷的黑水中。
“公主殿下......”她听到一个微弱而颤抖着的声音正向自己问好，“早上好。”
看着奄奄一息的白语伊，洛韵依心中的警惕顿时被慌乱取代，感受到对方微弱的鼻息，下意识地就想替对方治疗。
“欸？”洛韵依本能地抬起手准备施法，忽然发现原先消耗掉的两只手臂此时竟完好无缺，不仅是这样，刚刚作战时因元素匮乏而导致的精神虚弱也一扫而空。
有些不敢置信地握了握拳，洛韵依复杂的眼神攀上白语伊苍白的脸颊。
而对方也只是用一个勉强的微笑作为回应。
两人默契选择了彼此之间保持沉默。
白语伊此时的状况令人堪忧，身上的女仆装早已破烂不堪，外露的皮肤上还有一些白色的海盐结晶。
与其说是经历了一场恶战，更像是刚从深海中被打捞上来的一样......
在她手边不远的地方，一只从中折断的匕首横插在地上，其上斑驳的痕迹仿佛正诉说着战斗的惨烈。
白语伊像是刚和某个恐怖的存在殊死搏斗一场，可是，跟谁战斗？
红蛇吗？
可这些诡异的战斗痕迹又该怎样解释？
洛韵依无法解答这个问题，她只是将手放在对方颤抖着的躯体上，催动周遭浓郁的水元素为其施展治疗。
很奇怪的是，地上的那些黑水看似稀少，实际催动起来却能爆发十分强力的效果。
它们就像是一种......更高层次的“水”？
在水元素的滋润下，白语伊的气息很快恢复了平稳，身上那些可怖的伤痕也飞速愈合着。
这便是七阶水系魔法师的实力，只要留着一口气，她就有把握将对方救活。
缓缓将手从对方身上移开，洛韵依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看向白语伊。
“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了吗？”
“你为什么要激怒我，又和什么东西打了一架？”
“难道说只有激怒我，那个东西才会出来？”
“以及，你究竟是谁？”
白语伊眨了眨眼，面对这些扑天盖来的问题，刚想再编一些鬼话来糊弄，但在看到公主的眼神后还是悻悻的把这些话咽了回去。
“我本来想战斗后假装昏迷的，不成想刚准备合上眼睛，您就醒了......”
“呵呵，让我想想该从哪里和您说起呢？“
“您一下子问这么多，我也会感到苦恼呀。”
说话间，洛韵依催动周围的水元素向四周散开，就像是保安队长指挥手下向周围形成一个围栏，用水制膜从而包裹住两人所处的地方，以免两人因为长时间泡在凉水里而生病。
高阶魔法师......应该也会感冒的吧。
毕竟也是人嘛。
“很多事情，我也不清楚其背后的原因，”
白语伊拍了拍裙子上的盐渣，坐在干燥的地上，仰起头对公主露出一如既往的笑脸：
“您的体内，或者说您的法则中，除了祝福以外，还有一份更为霸道，更为恐怖的力量。”
“这份力量有一份自己的意识，或许是从某个生物身上分裂出来的，虽然只是它极小的一部分，但在位格层面上至少和银龙小姐旗鼓相当。”
洛韵依愣了一下，脑中回忆起在洞窟中的一幕---
在莫名的歌谣声中，眼前的敌人都化作惨白的泡沫。
“它无时无刻都在窥视着您，渴望夺取您的身体，从而降临这世间。”
“幸运的是，她和您拥有的法则形成了对抗，两者相互牵制，所以只有当您情绪低落甚至濒临崩溃时才会打破平衡，将体内这份能力完全释放。”
说到这里，白语伊双手合十，十分夸张地举向公主：”抱歉，虽然有些残忍，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不过我也不是为自己洗白，您之后可以尽情惩罚我，甚至可以拿走我最爱的小蓝鸟抱枕......”
看着对方这副脱线的样子，洛韵依心中虽然感到无奈，但也感到了阵阵宽慰与心安。
至少，语伊不是自己的敌人，而是又一次为未来的布局。
“然后呢，你又跟变成那副姿态的我打了一架？”
“哼哼，轻松驯服了哦？“白语伊摆出一副秀肌肉的动作，可破破烂烂的长柄手套再也无法撑住，在冷风的吹动下碎裂成一片片布料，飘落在地上。
一时间，空气因沉默显得有些凝固。
白语伊很快反应过来，装作气鼓鼓的用手扫开那些碎片，并用恼火的语气说道：”都怪女仆长，安排的伙食太好啦，现在胖的连手套都戴不上了。“
看着挂满伤口却仍在逞强的少女，洛韵依忍不住叹了口气。
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强的吗......
“语伊，你的愿望是什么？”
“说过很多次啦，我的愿望就是实现您的愿望。”白语伊撑着手臂从地面站了起来，起身的瞬间表情因疼痛而有些难堪，但很快便被笑容所堆满。
“我不是说这个，是想问你真正的心愿。”
“以及，你究竟是谁？”
“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熟悉，为什么你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情仿佛都尽在掌握？”
“就好像是.......”
“你曾亲身经历过一样。”
白语伊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笑得有些勉强，像是因对方揭穿了一个彼此遵守的谎言而有些难堪。
缓了一会儿，接着对公主说道：
“那不是一句口号，我是认真的，您的愿望就是我的心愿。”
“我确实经历过一些事情，其中一些事情和您现在经历的大致相同，不过事情的结果并不如意。”
“我曾在一个不断轮回的世界中错了一次又一次，亲眼见证过糟糕透顶的坏结局，经常因为仅仅一个错误的举动便失去了一切心爱之物。”
“所以，您现在能共情了吗？如果您在面临这些我曾面对却做错的事情时，做出的选择能更正确一些，让最后的结局更美满一些，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我想看到您走到好结局，仅此而已。”
纯白的女仆立于大地之上，头顶是万丈藏青色的穹顶，遮住了周遭一切明亮，却仍遮盖不住她眼中闪烁的辉光。
没有再给对方询问的机会，白语伊捡起一旁的天钿，轻轻吹掉上面的灰尘后才郑重地双手递交给公主。
“银龙小姐并无大碍，我只是用法则将她提前接了出去，但摧毁整个梦境，挽救山垣王国，需要您的那份力量。”
“我已经将自己的那份抹除了，现在这个世界完全由您的记忆组成，也只能由您来摧毁。”
“现在的您，应该能够驱使那部分力量了，但仍需注意，不要被那份力量带来的负面情绪所吞噬，不要过度使用，否则您将再次失控。”
“永远谨记，当漫天的海浪吹来时，只有牢牢抓住自己的锚才不会令自我的小船掀翻。”
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说，但看到白语伊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后，便知晓了对方的意思，旋即知趣的合上了嘴。
白语伊并不想告诉自己太多关于她的事情，或许是担心她的情绪受到影响，又或是不想给自己“剧透”太多......
不再思索那些事情，洛韵依轻轻摘下蝴蝶结，将身后的一束捆发释放，任其在风中轻舞。
她回过头看去，像是要再次确定什么，而白语伊也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洛韵依同样回以微笑，莞尔一笑之间，水蓝的少女化作星辰的女皇。
金色的繁星在黑云之间翻涌着，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浩瀚而璀璨。
也正在这时，洛韵依遵从内心忽然冒出的想法，轻声歌唱起来。
这是一首她从未听过的歌曲，曲调轻柔舒缓，像是摇篮曲，又像是塞壬在悲伤中诉说着什么。
静谧的氛围中，那轻微的歌声听起来无比清晰。
伴随着呢喃般的歌谣，洛韵依身边那些欢呼着的金光也渐渐平息下来，它们汇聚在公主的身旁，而后化作灰色的轻纱，遮盖在公主身上。
再次睁开双眼，洛韵依的瞳孔已是死寂般的灰色，乌黑的长发在身后定格，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
看到变成这副模样的公主殿下，白语伊下意识地心里一紧，手中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把匕首，直到看见对方面无表情地向自己点了点头示意后才松了一口气。
被打的这么惨，总算是有所收获......
洛韵依能听到耳边不断传来的低语声，思绪也渐渐低落下来，仿佛什么也无法让她升起兴趣或是好奇，但这也使得她更加冷静与理智。
对那灯火通明的钢铁森林，她只是微微一瞥，就看出了数个足以成为漏洞的违和点。
...
身归深海。
魂归宁静。
静谧。
...
头晕目眩中，她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手上缠绕着的灰色薄纱随之跌落在地上。
她没有尝试着捡起来，因为在她的视野中，以那块灰纱为中心，周遭的一切都再快速化作泡沫，最后只留下一片惨白。
就像是被强效洗衣液狠狠涮洗了一番似的。
梦境在沉默中消亡着，回归静谧。
周围的一切正以恐怖的速度褪色着，而洛韵依缓缓收回手臂，正带着疑惑看向身后的语伊。
她似乎也对自己恐怖的力量而感到疑惑与不安。
望着眼前那灰色的少女，白语伊的脸上忍不住泛起阵阵苦笑。
老实说，对于那双毫无感情的灰瞳，她有些创伤后应激障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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