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拥抱的那天，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如此写下，却又用笔来回摩擦想要抹去写下的痕迹。怎么也抹不掉，只好全部都涂黑，撕掉扔进垃圾桶里。
也许应该烧掉的，最终让它和马桶里的水一同流向不知何处的黑暗中了。
可就算这样也改变不了自己曾写下过那句话的事实，只要自己还记得还在意，就不可能忘得掉吧？
情感就是这么一回事。
雷德不是会忘掉那种事的人，她活在阴影之中，对她说出那种话来几乎是禁忌。
那便是自我情感的流露，她总是那个消极的人。
无论是说出，还是听到那些话，最先涌现的感情是什么？讽刺和否定。
各种各样的厌恶情绪铺天盖地地涌现而出，她就是个这样的人。
可在完全的否定之后，回望过去，却又不可质疑的陷入了那种渴望"真实"的心情中。
究竟要如何表现自己的情感才是"正确"的，合乎自己"身份"的……
那些话语并没有错！虽然想要大喊，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那话语如果没有错，就是说话的人有错了？
错是错在说话的人轻描淡写的去说出这种话来吗？那人们要表现自己意志的时候必须要伴随巨大的牺牲才可能被认可吗？
就像是比较谁更喜欢什么东西一样，雷德自己跟自己较着劲，思考到底自己和无阈究竟谁更懂得人生，谁更配得上说出那些话语，谁更有资格说怎么样的话。
来回比较的结果留在脑中的只剩下空虚。
"我会保护你的，你既然把我当作朋友，那你就不必担心。"
那时，无阈的的确确这样说了，在自己混乱的时候，无助的时候，面对那样突然的暴力不知所措的时候。
雷德不相信无阈真的会保护自己，可无阈最后的做法无论如何雷德也忘不了，那是无阈强而有力的反驳武器。
最后无阈抱住了自己，如此说了；"因为……EFE。"
那是第五·无阈能力发动的提示语之一。
提示语，一些接受过规范能力教育的能力者，用自己的知性控制能力的人大多都会有的习惯，那便是给自己设置一个特别的词汇来决定能力的"启动"。
不一定是个词语，像是一些出色的脱稿演讲者那样，特定的手势和动作也能帮助他们回想起演讲的详细一般，"提示语"还有"印象"这个叫法。
设置一个印象，那会是肢体语言和情绪以及脑中回想等等堆叠在一起的，像是肌肉记忆一样的概念……
对，就像是肌肉记忆一样，有些人只需要特定的手势和话语，甚至熟练的人可以做到完美的在脑中通过意象来控制能力在现实中的精确作用。
这和那些依靠本能运用能力的人截然不同，那些人的能力如果要用水来比喻就是混沌不堪没有明确形状的东西，而水的姿态只会随达人的意象"自由"变化，这里的变化是有规则的。
有规则才可能成立的自由，自由并非是混沌，规则是必要的。
雷德当然知道这些。
不过对于能力的"印象"、"提示语"到底是如何运作的，雷德还是一头雾水。
她是本能派，所以绝对称不上是理论的达人。
根据能力分析理论，就算是无意识使用能力的人也有着"印象"，这种能力者的例子就会比较复杂，他们比较容易因为情绪失控而紧跟着能力也暴走。
只可能经受了长期的"心理治疗"，发现这种"未受教育者"的印象所在，这种能力者才可能安全无事的融入人类社会吧？
雷德不赞同那样的理论，尽管她情绪糟糕不安定的时候往往的确无法正常使用能力，她也从来不配合所谓的"心理治疗"和任何"能力分析"。
这种做法就像是要把人解刨来研究一样，雷德无比厌恶且憎恨。
雷德不需要对能力有明确的"印象"，她的能力才不是控制水那么无聊的念动力系。
这也是作为"不良学生"也能够被评为A的原因，她的能力和无阈的能力是同一系统，不过要更加的复杂。
让雷德觉得可笑的是，明明是不良，真正意义上的不具备出厂资格的"产品"，对于这个学院而言却有莫大的研究价值。
一般这种能力者都会被称之为"天才"或是"天赋者"，因为他们能力本身就具备巨大的价值，而并非能力者。
秘密不在能力者身上，而在能力本身。
对于雷德而言，这种理论无疑是对她整个人的否定。
"你不过是这个能力的容器而已，你并不重要……"
说远了，不该这样逃避现实的。
雷德感到苦涩，她并不愿意面对那个事实，可事实就是事实。
什么算是事实？
不可抗力就是事实。
任何你能改变的，和任何能够改变你的都是事实，事实便是影响力，对于你有影响的才可能是事实。
事实就是自己一直被冷落，被抛弃，流落至此。
一切的原因都是因为该死的未来机关的过错，自己不得不在这里受到不公平的对待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活着总比死了好。
可近一年来雷德都开始怀疑这点了，真的是活着要比死了好吗？
他们总说；你不活过怎么知道是不是活着更好？
那对于雷德而言并非现实，更像是一种没由来的信念，没人知道活着好还是死了好。可人们心中那杆秤衡量着一切的好坏，死了就是坏，活着就是好，那近乎是一种本能。
我们本能地亲近活物，远离死寂。
所以人们总那样说，那根本没有任何指导意义，就只是单纯的感想发表而已。他们并不打算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因为他们还没到要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总算是说到本能这个话题了……
感受、意识得到那些疏远和排挤算是什么呢？一种本能吗？还是可以学习并克服的呢？
雷德在这方面想尽了办法，终究还是闷闷不乐，她不可能讨所有人开心，却又会对那些批评感到失落，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那些一副说了更没说似的随便态度，尽是些没有营养的屁话，却总能影响到自己的心情！为什么？
为什么无阈给自己的拥抱能够让自己感到如此温暖？！不应该是那样的！
雷德快要崩溃了，她不可能向无阈低头，因为那个人可能是自己沦落至此的罪魁祸首之一，未来机关事件的得利者之一！
可为什么！每当自己下定决心去到那个阴沉男子面前，心情总会想是说谎一样聊起其他的事来，自己难道连憎恨都不知道为何物吗？
仔细想想看，在那数不清的辱骂中，自己也的确没有憎恨过那些同学，恨意的确会有，可那最后都指向了自己，变成了种种对自己的质问。
（你明知道会这样，为什么还要去？）
（你为什么还要热脸贴冷屁股？难道你是乐在其中吗？）
（他们的为人，世界观，你没有能力更没有权力改变。一次又一次的自我辩护难道你不觉得丑陋吗？一个没有权力的小丑想着用话语改变世界！话语唯独在你口中毫无分量可言。）
最后总会变成憎恨自己的无能，可有才能有能如何？雷德计谋过杀死那些人，真正意义上的物理灭绝掉他们的肉体，依靠雷德的特殊能力是轻而易举的。
可最后计划总是以失败告终，特别是看见他们也会笑，也会气愤，他们也会在意朋友和家人时更是如此。
所以自己只是他们的笑柄而已，饭后的无聊谈资，只要自己离得够远，就不再会被攻击。
不是因为自己是雷德·爱死摧会被攻击，会被攻击只是因为刚好站在了这些年轻气盛，满身散发想要自我证明荷尔蒙的少年少女们的面前而已。
把自己换做其他的人，和他们一样的不安定分子，那他们一定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吧？说不定早就发生流血事件了。
雷德不是这样的人，她不认为让人后悔这一结果能给自己带来救赎。
所以雷德也不会去憎恨无阈。
他也不可能有健全的世界观和道德观去评判自己的作为。
三思而后行，这句话忽略了思考作为一种能力并非天生存在的前提，有时候人们无论如何思考都只可能得出自己这个立场的结论。
雷德也知道，自己将视线投向无阈时会有的特殊情感，绝对是被捏造出来的。
那个赌约现在依旧生效吧？真的是那样吗？
雷德开始怀疑这点，是因为无阈的拥抱，那拥抱除了安慰的意义以外还有另一层意义，让雷德忘却痛苦。
那是无阈的能力，能力的发动不会被记忆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那种描述完全就是无阈自己编造出来唬人的。
那只可能说是他发动能力一种习惯，一种坏毛病，一种总会做的仪式化行为，一种的副产物，一种可有可无但的确指向能力真相的提示，而绝不可能是能力本身。
无阈的能力如同能力的描述那样，可也远不止那样。
不可能有人记得到能力发动过，这是无阈能力真相的关键点！
虽然这样的猜想过分的主观，却也不乏说服力。
而作为精神系特招生的无阈，作为第五未来机关的数位"抑制力"之一，其能力怎么可能那样无聊？
或者说，怎么可能那么弱？
通过触碰控制人的记忆才是他能力的真相。
通过错误的描述来误导敌人认识自己的能力，这是把能力用于"暴力"的能力者们最常用的做法。
而无阈就是这种在名为暴力的海洋中淌水的鸭子，海洋中怎么可能有鸭子？如果海洋中会有鸭子，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那绝对是人造物。
而无阈触碰到的，是雷德创造出来的"分身"，能够移植自己意识的分身而已。
他的能力并没有能发动，那个能力对雷德的分身无效。
无阈本人却对此毫无察觉，还对着自己说了那样的话，甚至暴露了自己的"提示词"。
原因是雷德的大脑不在那具躯壳中，这少女的身体就像是虚拟现实中的虚假模型一般，意识是云储存的。
如果说无阈的能力就是物理黑入的话，那他就是搞错主机放的位置了。
思考至此，以及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出发吧。
雷德打算亲自去，用自己真正的身体去见第五·无阈这个人，并且确认他的反应。
并且让他消除自己的记忆，因为雷德不愿意泄密，哪怕只是意外。
虽然无阈可能是敌人，但也有可能是"朋友"。
"江规言……"
那个短发女就站在那里，双手环抱像是等待什么似的，锐利的眼神瞄准了这栋楼的最高层。
"哟，这不是雷德·爱死摧吗？居然用自己真正的身体出门啊？你那怪诞的性别认知障碍终于治好了吗？真的笑死。"
曾经的风纪委员很快注意到了靠近的人，并笑嘻嘻地打招呼。
穿着便服的雷德一身素黑，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是为了更像是男性一点。头发的发色是不自然的白色，这在"天赋者"中很常见。
无论是男性符号式的黑色西装，老成的腕表，遮掩眼睛的墨镜，像是哪里来的拽小子一样一直撅着嘴。
就连刻意穿的黑色运动鞋也是为了体现那种随性，享受这些符号却不被符号束缚的感觉。
可这些救不了他那一米五出头的身高，无论是揣兜动作，还是不扣上的双排扣都救不了。
身高太矮，作为"男性"这是最被歧视的一点。
特别是同性中无处不在的各种攀比中，他的身高都是一直被用来当"垫背"的话题。
你太矮了！
在男性叙事和认同下，他永远都是那个最失败的人，理科不如文科，过分的感性，无法参与大男子式的话题。
不知道是激素还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自初一以来就再也没有长高过，脸也停留在了还没有明显男性特征的状态，喉结也没有长出来。
毛都没长齐，这句话总是用于评价雷德。
当然如此！如果雷德是个肌肉猛汉，他绝不可能渡过这种窝囊的人生。他会找到那个背叛伤害自己亲爱母亲的男人，他会亲自阻止未来机关破灭的事件！他对自己的性别认同也会无比坚定！也不可能用自己独特的能力去指染另一个社会性别身份。
"真是小可爱！我觉得这样的你好多了。"
江规言叉腰打呼到，雷德非常厌恶这个人，只因为她身为女性的夸张身高和那刚从疯人院拿到毕业证一般爽朗的性格。
"你为什么在这里。"
雷德冷冷地质问到。
"呜～完全两个人哦，好酷哦～"
江规言像是没事人似的，单手背着书包穿着原本A级院校的制服，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
无阈住处的楼下。
"回答问题。"
"哼，我当然是来找无阈的。"
雷德一愣，却也马上一副释然的表情，紧跟其后则是伴随着戏虐笑容的话语。
"你是觉得创奇的治疗很高效，所以培养出了抖M的性格吗？那你可能这次就不是去普通外科而是内科了，我不会像无阈那样手下留情。"
"真不会说话，雷德·爱死摧同学。"
江规言一改爽朗神色，重回她那戏虐的暴戾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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