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幅让人吃惊的画面。
周身被耀眼如星辰之光的『神明』大人,正瞪着少年。
而少年是一个平凡到被人遗忘的见习魔法师。
『神明』大人以强势的姿态散发王霸之气,企图让少年为他跪拜。
但少年没那么做,而是用不服输的、极其委婉的方式,请他回去。
好吧。或许有人会说少年未免不知好歹,区区一个烂大街的、连等级都是最低的魔法师,敢对『神明』这般无礼?
其实当初,少年也这样反问自己。
不过,回想起之前的、令人发寒的交谈,少年毅然挺起腰杆,送神。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约修亚,难以合眼。
因为他没有童年。说的更明确一点,他失忆了。
从自我感觉来讲,他确实想不起13岁以前的事情。爸爸和妈妈的模样,他都没有印象,就像他们不曾存在一样,更别提称兄道弟的玩伴、或是谈笑间打情骂俏的青梅竹马。
或许是他想多了。也许这就是一个梦。梦里无所不能。就算你成了魔王,别人都不会嘲笑你,说你犯了妄想病。
但不幸的是,有个名叫艾尔特、又自称是他朋友的家伙,以极其温柔的语气告诉少年:
『别担心……这是你第二次失忆了。』
这不是朋友间的玩笑话。那个艾尔特,少年根本就不认识,直到后来少年都小心提防着他。
倘若这是真的话,那现在的少年是谁?年满16周岁的约修亚?
不,那只是人类为区分自我与别人而冠以的名词罢了。换句话说,一个名字可以代表很多人。同名同姓的人不是有很多吗?
那少年是谁?
近似满负荷的脑细胞为少年所用,甚至开始以疼痛的方式提出抗议。
少年知道这是极限了。
而结果是,少年被迫戴上了『约修亚』的帽子。
但约修亚不喜欢这顶帽子。尽管他有一位热情大方的男性朋友,还有一位误会深到跳长江都洗不干净的女性朋友。然而这些都是『约修亚』的,不是少年。
约修亚就像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不,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家,回家路更是天方夜谭。
苦恼与迷茫的心情,时刻弥漫在约修亚的内心世界。他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失忆。
『神啊 救救我吧 请赐予我过去的记忆吧!』
约修亚冲着与窗外黑暗融为一体的天花板,呐喊。
只想宣泄犹如乌云般阴郁的情绪,约修亚不曾对神明之类抱有希望。因为他们只是人类的信仰,且被以力量为傲的魔法师称为了无聊人士。事实上,非布希斯大陆的年龄起码有几千年了,如此高龄的老人家都没见过神明。那作为F级魔法师、负责打杂的约修亚,还能说什么。
但是奇迹总诞生于绝望。或许是约修亚绝望般的倾诉,触动了某位神明大人的心弦。
『喂。我说你大半夜地喊什么喊啊?』
『……』
约修亚沉默着,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
四周如游戏切换场景一般,天花板不在黑暗,变成了星光闪烁的夜空。
而原先躺在床上的约修亚,却躺在了地上。夜晚的凉风拂过约修亚的刘海,清新而又凉爽。背下柔软的草丛,让他一时吃惊不已。他除了短暂的疑惑,那就是仍徘徊在脑中的那句抱怨。
约修亚起身,看向说出那句、可以说是经典语录的未知生物。
娇小的轮廓模糊不清,但可以看出他是人形。比星光明亮数倍、乃至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将他包围。尤其是区别男女之间的重要部位,被他隐藏的很好。说的极端一点,不是他没有性别,那就是他有意隐瞒性别。以目前情况来看,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或她,真的是神明吗?要不是画面变化地突然,以及神明身上的光芒足够闪亮,约修亚就以为邻居大叔大婶来踹门了。
约修亚站起身子,问道:
『你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我是谁和这里是哪里,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来了。』
神明大人有些疑惑地说道。
面对神明大人的答非所问,约修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你来关我什么事啊?』
『你不是哭着、喊着,叫我来吗?』
的确,约修亚有呐喊,但眼前的这位神明大人的开场白,实在不能博得众人的好感。
『算了。关于礼仪的问题,我们待会儿再说。』
神明大人悠悠地飘到约修亚的面前,同时将绣着白花的丝质手帕递给约修亚。
『没关系,没关系,先哭吧,那不是你的错。放心,我会陪着你。』
『……』
约修亚执行起沉默权。
本来就很难受,要哭出来的话,的确可以减少些许痛苦。但约修亚请神的原因,可不是为了哭。或者说,哭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见约修亚没接手帕,神明显得有些诧异,甚至身体都颤抖起来。
『莫非……我想不会,难道你是傲娇!?』
约修亚苦笑且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错了,请你回去吧。』
神明大人先是微微一愣,立刻挺了挺胸。
『哼哼,你没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吗?』
『听是听过,但不管怎想,这都不是值得夸耀的事吧?』
包围神明大人的那团光芒变得暗淡,但即便如此,他的容貌依旧无法分辨。
『……是「第一次」……』
『哈?』
『这是我的「第一次」。』
『什么?』
仍然不知所云,约修亚心里纳闷,什么「第一次」啊?真会说些遭人误会的话。
『所以,你要负责!』
话音刚落,约修亚心生不妙。
这是典型的耍赖模式。
对待这样的事情,约修亚唯有拒绝到底,不能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
『不不,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但神明大人不放弃般地继续说道:
『我……已经回不去了!』
『是吗?可这与我没关系!』
上场就是一句抱怨不说,神明大人还耍赖不回家。何况约修亚这里也不是幸福之家,连阿猫、阿狗都要收。
『我要露宿街头了!』
『……』
约修亚放眼四周,是绿油油的草丛与星光灿烂的夜空相间而成的地平线……哪里有什么街头。
神明大人的这番话,摆明了立场。他很可能赖上了约修亚。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他倒有几分可爱,就像一只无家可归、被人放入纸箱贴上一张「请好心人收留我」的字条的小猫咪。但直觉告诉约修亚,黏上眼前的光团,绝对不是好事。
『对了,你刚刚没对我行礼呢。』
神明大人问道。
声音听起来很冷,说明神明大人开始转移话题,难道是他放弃了吗?
约修亚挠挠头,说道:
『抱歉,如何行礼,那部分我没记忆。』
『至少跪拜什么的,应该会吧?』
『那我的愿望,你能实现吗?』
虽然不抱希望,约修亚还是这样问了。
倘若对方真是神明大人,约修亚并不吝啬跪拜之礼。但动作丰富的光团给人的感觉是一只调皮的小猫,不能不让约修亚质疑。而「取回失去的记忆」便成为最佳的评判方法。
『愿望?你有什么愿望吗?』
『……』
瞬间的打击,让约修亚石化。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喊来如此荒唐、根本不听别人说话的神明大人。
『抱歉,我没什么愿望……』
约修亚非常无奈地这样回答。
『是这样吗?原来你是没有愿望的孩子呢。不过,你行礼是必须的。』
『不是我没愿望,是你没听,好不好?这样还想让我行礼吗?』
『不行。必须行礼!』
神明大人的态度誓不罢休般的坚决,而约修亚抱着怀柔政策,委婉拒绝。
『神明大人,天色都这么晚了,你快点回去休息吧。』
『不回去!没有行礼就没有回家之说!』
『睡觉太晚,明早会有黑眼圈~』
『哼哼~』
神明大人摆摆手。
『只凭这点就想打发我走的话,太天真了!』
『快点回去!』
『行了礼,我就回!』
『回去。』
『不回……!』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绝对会陷入死循环。约修亚仔细打量神明大人,希望找到突破口。
对方的光芒闪烁不定。其面貌虽然模糊,却给人一种强势的坚决。硬要说的话,就像淘气的公主一般,而那句『不回』像是任性的命令。
交谈的这会儿,约修亚发现神明大人身上的光芒会随着情绪而变化。只是其变暗的时候,恰倒好不会暴露自己的容貌。
『你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问这个干吗?』
随后神明大人嗤笑了一声。
『那,我是女孩的话,你就不会赶我走了吧?』
约修亚没回答神明大人的问题,而是这样说了一句。
『深夜的荒野,真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你…你打算干什么?』
神明大人大吃一惊,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
『……』
约修亚沉默了。
而神明大人随即像掩饰什么一样,接着说道:
『嗯~我也这么想。不过,不是很美吗?夜空。』
『你已经暴露了,小女孩哟。』
约修亚说出了他的判断。
那个不自然、会对约修亚的试探产生不安的动作,其主人只可能是女性。不,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可能性,那就是伪娘。
啊哈哈……约修亚自嘲地笑了笑。伪娘只是非布希斯大陆的传说,他这无名的魔法师一生都不可能遇到他们。
『已经暴露了吗?』
神明大人邪恶地笑了。
『可惜你没猜对。我是中性……』
『不会吧?』
约修亚质疑耳朵,以及那清脆地话音。不,声音脆而清晰,根本就是女孩。
『中性?』
『嗯嗯~』
『拜托你,快点回去吧!』
此刻的约修亚,像蔫了的小草。
心愿不仅没有实现,反而变得更加渺茫。至少向神明祈祷被证明非常荒唐,甚至让他吃了一记超重的打击。
『我就说,为我行礼,我就回去了。』
『无所谓了……』
自暴自弃的约修亚,打算行个礼,赶紧让神明大人消失。
但情况有了新的突破口。
叮铃铃……铃……
刺耳的闹铃声,从星河弥漫的夜空传来……
『闹钟……?』
神明大人疑惑地喃喃。
没来得及回复,约修亚睁开了双眼。
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以及仍然叮铃铃响个不停的闹铃声,让约修亚疑惑的同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梦,怪不得……』
伪娘那种次元级的玩笑,可不是随便开的。
放下心的约修亚,方才发觉闹铃的吵杂。
『等等,求你别响了行吗?』
说着,他把手伸向床头柜上的、用炼金术炼制的金属闹钟,接着将它拿到面前。
『才几点,就叫个不停……』
同时,用右手阻止了闹钟的警告——
『没问题吗?你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这不是7点50了吗!?』
梅纳森魔法学院的标准上课时间是8点整,这意味着约修亚即将在新学期的开学就要迟到。但最重要的不是迟到,而是那位纪律委员。
约修亚把闹钟随手一丢 立刻从床上跳到地上 拿起椅子上所挂着的男生制服 三两下套在了身上 继而打开卧室的房门 跑入走廊 右拐 打开靠门厅的卫生间门 刷牙 漱口……返回客厅拿起书包 门厅穿起鞋子 迈出宿舍门.
抬起左手,他看着魔法手表的指针。
『呼呼……2分01秒,退步了!』
亡羊补牢 为时不晚。
他没时间做热身运动,跑起来了。
蹬蹬……
顺着宿舍楼梯往下跑……
2楼……
1楼,无视宿舍管理员的不满,他迈出宿舍,奔向教学大楼。
没错,他如此匆忙,都是因为那位纪律委员。
约修亚·拉菲斯,今年16岁了。
如大家所见,他是,偶尔会做奇怪的梦而误了上课时间,害怕于学院纪律委员的魄力会尽力奔跑,又因失忆而耿耿于怀,一个再不过平凡的少年。
但他的学校——梅纳森魔法学院却是明星学校。非布希斯大陆唯一的魔法学校,且由英雄——『拉拉』所建。变态校长,学院女神,重女轻男,暴走组织……其实还有一大堆,为避免被人误以为骗字数,故以下略。总之他的学校就是不平凡。
他进入一所如此骇人的学校,可以说是把一只小绵羊丢入了狼群。等待他的是,与狼同化。那是多么令人愤怒的事情。
然而这是养父为他选择的学校。
对于如今的约修亚来说,养父与一个陌生人差不多。艾尔特告诉他,他的养父是非布希斯骑士的骄傲,且在收养约修亚之后,因事故离他而去。或许曾经的约修亚,敬重养父,甚至以他为傲。但那是曾经。现在的约修亚顶多感到一丝悲伤而已。
很快跑完500米长的男生宿舍围墙,约修亚穿过丛林,踏入那块圣地。尽显大自然之美的小路,被约修亚称为——约修亚的小路。然而它不仅安静怡人,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它是条捷径。
茂密的丛林在眼角闪过,他多么希望停下来,感受那种浓郁的气息。
只可惜,他快要迟到了。迟到的代价真的很大。
跑完小路,他进入学院著名的交通枢纽——教学大楼的栈道,连接大钟塔、食堂、图书馆、男生宿舍、以及女生宿舍,全长700米左右。而它的建设堪称一流,全部由条状大理石砌成,道路的两边植有赏心悦目的花草,更有夺取少女芳心的樱花树。不说它搭配令人焕然一新,就说那一条条笨重而又沉稳的大理石,那要用多大的工力才能完成这样一条的道路?
可惜,如此优雅的栈道除了固定班点的动车,以及喘气奔跑的约修亚之外,别无他人……
不,还有一位随后而来的、阳光帅气的男孩。
约修亚没看错,那是艾尔特。撇开失忆不谈,他们可以说是同病相怜的朋友。没错,为迟到而病,又为接纳风纪委员的愤怒而怜。
几分钟之后,约修亚与艾尔特不约而同地停在高近87米、如巨人一般的教学楼脚下。
『哟,吾友啊,今天你怎么又迟到了?享受被太阳晒屁股的感觉可不是好事。』
艾尔特一副爽朗的模样,很有朝气,看着就有活力。
『全天下,没资格这样说我的就数你了!』
这是他们两人的老桥段——早晨的毒舌对喷,像早餐一样的东西。
『啊哈哈~这样啊,那你是不是做「梦」了?』
约修亚吃了一惊,这次的话题出乎他的意料。
『……你怎么会知道?』
昨晚的梦奇怪,但艾尔特会知道他做梦,更令人疑惑。
他真的是朋友吗?
虽怀疑,约修亚却欲盖弥彰地喷道:
『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艾尔特微挑眉,一本正紧地回道:
『只是我的直觉。』
『……』
约修亚沉默了,心想,他的直觉真灵。
虽然知道做梦很正常,但猜到对方哪一天做梦那就不正常了。举个极端的例子,人终有一死,但猜到某人哪一天会离开,那就是预言了。而艾尔特是一名合格的魔法骑士,并不是预言师。
紧张不安的情绪,在约修亚心中弥漫……
或许艾尔特只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才接近自己。在对其放松警惕的同时,咬你一口,彻底地让你成为失败者。
然而艾尔特却饶有兴趣地继续说道:
『萝莉? 御姐? 傲娇? 病娇? 大小姐? 耳机娘? 机器娘?』
『啊?』
约修亚不解,艾尔特为什么会说出这么多类型的女孩。
那是艾尔特利用各种手段总结出的学校女孩类型。约修亚觉得没啥了不起,但学校的男生们都如臣子见到王子般地崇拜艾尔特。艾尔特可以说是粉丝众多的成功人士——这点,挺让约修亚羡慕。
『哈哈,吾友啊,别和我装喽?』
这时候认真就是输了。
『嗯嗯?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懂。麻烦你,请讲非布希斯语!』
顺带一提,非布希斯语是非布希斯大陆流传最广泛、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
『哈哈,莫非你是BL吗?』
BL——Boy Love,约修亚听过。
但他选择无视。
『……』
『嗯……不错的选择。吾友啊,我会以男人的方式力挺你!』
约修亚只感觉身体一震莫名地微颤。
『不需要。请你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好吗?』
然而艾尔特的神情却忽然严肃起来,猛地伸出右手,抓住约修亚的左手,就要往大楼里冲。
『不要啊!我不要和你私奔啊!?』
『不是。吾友啊,你误会了,我是要带你去见牧师姐姐!』
约修亚愣住了。
牧师姐姐是牧师的爱称。通常她是指一位漂亮的、极其温柔的、不管男女老少、丑帅呆傻,都会施之于治愈魔法的女孩。
但无论其职责、还是外貌,均与约修亚无关。
『为什么?』
『唔嗯……吾友啊,就算你失忆的次数再多,难道你对女生就没有任何感觉吗?』
『诶?不是……』
约修亚随口否决。
失忆不是借口,说他对女孩没有感觉难以让人相信。但感觉和资格是两码事。换句话说,他认为自己没资格喜欢别人。
倘若他不对失忆耿耿于怀的话,那说不定还有救。只是他失去的太多了,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也因此与美丽的爱情擦肩而过。
约修亚苦笑了。
『我没那个资格……』
『吾友,我可不这么认为。春梦……你好歹做一个啊!?』
『哈?』
饶了半天,约修亚终于懂了。梦不是指那个奇怪的梦,而是指春梦。那才是艾尔特的本意。
『不是春梦还真是对不起……』
『啊哈哈~没关系,只要你发动你的妄想力,保证没问题!』
『……』
约修亚不知如何回答。为啥一定要去做春梦?
『这样一来,你「厌女男」的绰号一定会消失的。』
「厌女男」是同学们根据约修亚的日常行为,为他起的绰号。约修亚总是本能地远离麻烦,其中包括最麻烦的女性群体。久而久之,即便他不讨厌女性,也被人误会成那样。
但是——
『那有什么?我又不在意。』
比起那些总会制造麻烦的女孩,失去多年的记忆更让约修亚在意。
与无所谓的约修亚不同,艾尔特却显得有些难以接受。
『吾友,那个啊——』
『喂,你们两个,大清早的这么悠闲,没关系吗?』
打断艾尔特说话的是,那位误会极深、让约修亚唯恐躲避不及的纪律委员——米娅。
少女眨着有着墨色眸子的漂亮眼睛,娇小如萝莉的体型。但她与约修亚同16岁,很让人怀疑她究竟吃了什么秘药才会长得这么小。她宣泄而下的黑长发,随风飘摆,拨动着身上穿着的、尽显女孩魅力的学院短裙制服。其左胳膊上方挂有『纪律』臂绣。
说时迟,那时快,约修亚与艾尔特对望一眼。总战绩170:171,约修亚比艾尔特多输一场。
于是,抢先战机的约修亚,开口说道:
『早安,米娅公主殿下。我正在欣赏教学大楼的宏伟呢!』
不是约修亚乱讲。拥有如此美貌的同时,米娅是奥尔多帝国的公主。
『……』
米娅轻描淡写地无视了约修亚,对艾尔特说道:
『骑士哟,你的骑士之道就是迟到吗?』
之前没有提,艾尔特不是一般的魔法骑士。他已经获得由学院颁发的骑士证书,同时还是伏因海姆膜法世家的少爷。
艾尔特脸色发紫,立刻单膝跪地,右手抚胸,恭敬地低着头,说道:
『非常抱歉,米娅公主殿下!』
米娅微蹙秀眉,继续说道:
『……这是老桥段了呢。今天是第几次了?』
艾尔特的脸色愈来愈难看。对方贵为公主,且担任纪律委员,话的分量还是值得掂量的。
『这个……』
『屡教不改,难成大事……难道身为骑士的你,不知道吗?』
艾尔特如释重负地急忙说道:
『是,您的教诲铭记在心!』
『嗯,好了。你以后不需要这么多礼……不然……』
『是。请允许在下先行告辞。』
米娅无奈地点点头。而艾尔特扭头对约修亚使了一个眼色,起身走向大楼大厅。
约修亚不爽地心里咋舌,这次是艾尔特赢了。
失败了,他即将面对的是……与米娅的单独会面。
『嗯,约修亚就剩你一个人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这是一个申述的机会。
『那个,迟到是不可抗力的!』
米娅显得有些失落,说道:
『这么说来,你迟到是天生喽?』
约修亚发现这是自掘坟墓,慌了。与米娅之间的误会够多了,他不能误上加误。之前就因为他爽约,结果米娅大发雷霆,严重威慑了约修亚。
『不是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以我的人品担保!』
『洁白的雪花啊,晶莹的冰霜啊……』
但米娅以咏唱着的魔法咒语,来回应。
这个时刻一定不要乞讨、或是上前阻止米娅,否则后果很严重。她会生气地趁势加大魔力输出,导致魔法不稳定而大爆炸。约修亚用整整一星期的爆炸头,得出了以上经验。
可恶……逃吗?
在比砹213半衰期还短的刹那间,约修亚做出了选择。
他上前一步,将双手直接搭在米娅的肩膀上,与其四眼对视,用相当认真的语气,说道:
『米娅公主殿下 我……不值得你信任吗?』
米娅被吓呆了,甚至让她忘记了失去魔力供给而停下的魔法。
短暂的空白过后,米娅的视线开始在约修亚的脸颊与四周之间,徘徊。她精致的脸颊如通电的电热丝,迅速升温、变红。当红到让人以为她发高烧的时候,她又张牙舞爪,企图挣脱约修亚的搭肩。
『笨…笨蛋,你…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个时刻如果放弃的话,面临的绝对是米娅的愤怒与寒冰系魔法。
『你相信我了,对吗?』
米娅的眼眶中浮出些许泪珠。
『呜……我…我相信你就是了,快…快点请你放开我!』
得到想要的回答之后,约修亚放开双手。而米娅立刻向后退了2米,与约修亚保持着谈话没问题、释放魔法没问题、想碰她够不着的距离。
约修亚苦笑着摇摇头,说道:
『那么,米娅公主殿下,教室里见!』
『等…等一下!』
还没走出3米,却被米娅叫住的约修亚,有些疑惑。
『还有什么事吗?』
米娅看起来平静了不少。
『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过我这一关吧?』
『不不,这又不是在玩勇者打魔王的游戏!』
『你,刚刚叫我「什么」?』
不妙……约修亚本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因为米娅的声音冷若寒霜,完全让人无法想象刚刚可爱的米娅,就是眼前一触即发的米娅。
『什么?』
约修亚试探性地问道。
『我的名字。』
『米娅公主殿下?您的名字怎么了吗?』
面对冰冷的米娅,约修亚不自觉用上了敬语。
『哼~居然理直气壮?我们不是「约法三章」,说不要叫我公主殿下的吗?』
『啊?』
约修亚一愣,恨不得抽自己个耳光。
米娅很在意称呼,他忘记了。不是因为失忆,而是大意的原因。而米娅所谓的「约法三章」可能真有,说不定就是属于约修亚丢失记忆中的一部分。好几次,米娅都有提及此事,但被约修亚全都糊弄过去了。
『你该不会忘了吧?我们的「约法三章」明确有规定——谁要是忘记它,就任由对方处置,手段不限~』
『不,我没忘记,一点儿都没忘记!』
约修亚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他的前辈——「约修亚」对人家米娅究竟干了什么?那「约法三章」一听就不是什么纯洁的东西。仅是米娅所说的规定,就让人值得怀疑了,万一有个婚约什么的,约修亚怕是会抓狂吧。
『那……你说说我们的第一章是什么?』
米娅如上问道。显然她不相信约修亚。硬要说的话,她倒有点希望约修亚忘记「约法三章」。除了内容让她过于羞涩之外,最重要的是「忘记它」的规定很诱人。
的确,这个问题让约修亚不知所措。他后悔了,当初就该转身而逃。不,现在逃也不迟。
就在约修亚转身的一刹那,米娅开口了。
『约修亚,你又要逃了吗?』
约修亚的肩膀一颤。
记得上一次,米娅对约修亚说了同样的一句话——『约修亚,你又要逃了吗?』
没因心弦颤动而停留,约修亚继续跑向大楼大厅。
若是没有失忆的话,这些麻烦就没有诞生日,将被扼杀在两人的情义之中。
或许以前的约修亚,与背后生气跺脚的米娅,关系很好,甚至可能是一对恋人。
他们之间定下了「约法三章」。
但约修亚没有特殊感觉,对米娅顶多算是女性朋友。
前辈与米娅之间的往事,已随失忆,而去。
现在的约修亚,无法为米娅的喊叫停下脚步,更不能原谅自己。
因为这样对米娅未免太不公平、太残忍了。
然而约修亚不是什么都没做,躲避麻烦,又苦苦追寻属于自己的回忆。
『我最差劲了!』
约修亚愤怒地吼了出来。
但他真的不是过去的约修亚,不能若无其事地告诉米娅,我失忆了。
『可恶……可恶……!』
『哼,你真的很差劲。我不是叫你停下了吗!?』
一股强风袭向后背,约修亚急忙跳到右边的草丛里。
呼的一声,有个卷带寒气的东西,快速从约修亚耳边飞过……
轰……
前方5米的大理石路面上,纤细、闪烁淡蓝之光的冰刺就插在那里。尖头完全没入了坚硬的大理石中,甚至让其周围的石板产生了不规则的裂痕。由此可知,那一击的威力有多大。
看着开始受热化水的冰刺,约修亚全身打了一个哆嗦。
『喂,好危险呐!』
约修亚抹了抹额际的冷汗。
『你真打算干掉我啊?』
缓步上前的米娅,不满地把头一扭。
『哼,有什么不好?被我杀掉,是你的荣幸!』
『不会吧?那要多少等级的受虐狂才算?』
话虽这么说,约修亚向前迈开30厘米,上半身微倾,做出了蓄势待发的姿势。
米娅的一击让约修亚明白,认真之意。同时,他凌然知晓,今天是躲不开了。那么他只有找到最恰当的时机,向米娅吐露一切。不管如何,即便被米娅骂骗子,他也不准备还口。
面对约修亚的战斗姿势,米娅有一瞬产生了惊惧。刚刚的那一击,她只是想迫使约修亚停下脚步,何曾想过,要与约修亚对决?他脑子秀逗了,居然这般轻视A级魔法师?随后而来的是愤怒。米娅怒气冲冲地解放了浓厚的魔力。
淡蓝如冰水一般的魔力,变为像小精灵一般的丝线,在米娅娇小身躯旁急速穿梭,撑起了一个以米娅为中心的半球形魔力场。极为复杂的魔法纹路在壁膜之上,如星光闪烁般波动,看着甚是美丽。
这是A级魔法师特有的技巧,名为魔力解放。它可以将魔法师自身的魔力,处于就绪状态。这样一来,不在需要魔法师再为准备魔力而担忧,源源不断地满足当前魔法的需求。魔力解放可以说是有效减少施法时间的高级技巧,但魔法咒语的韵律却是必不可少的。
如此致密的魔力场,不仅为米娅添加了一丝炫幻色彩,还带来了强大的魔力风暴。无形的魔力风,犹如气势汹涌的大风,席卷着周遭的一切。
其中最惨的就数约修亚了。他甚至无法睁眼欣赏,蓝色光辉之下黑发飞舞的米娅——那女孩的另一面。
的确,如米娅所想。
对于F级的约修亚来说,与A级魔法师对战,就好像单挑一支1万人军队一样,让人觉得好笑。
但约修亚不曾胆怯。为了找到最佳解释的机会,暂且只好配合米娅。
这时,完成魔力解放的米娅,开口了。
『你准备好了吗?今天你不给我一个准确的说法,就甘心成为冰人吧!』
『很有自信嘛,米娅……公主殿下。』
『你!?』
米娅生气地瞪大眼睛。
『看来你真的皮痒痒了。你知道什么是虐杀吗?』
『A级VS F级?』
『你不是知道嘛。』
米娅看着约修亚,认真地说道: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告诉我今天早上……不,这几年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或许这就是一个解释的机会。
但别被米娅骗了。
约修亚是知道的,若现在吐露的话,一气之下的、有魔力解放做后盾的米娅,止不住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情。
所以必须争取一个主动的、以胜利者面对失败者的时机——
约修亚笑了。
『你确定吗?』
『……』
米娅小心警惕地沉默了。她不确定约修亚到底隐藏着什么,只凭女性的第六感发觉约修亚很奇怪。
但约修亚的笑容更加露骨。
『没有「魔法刻印」的你,一定可以赢我?』
『你!?』
米娅的怒火上升到一个新的台阶。
「魔法刻印」是魔法师智慧的结晶。他们不断研究魔法释放的原理,甚至采用科学的方法进行剖析。最终,他们发现了咒语韵律的奥秘,甚至可以将那些难以理解的韵律,用魔法雕刻的方式,刺在身体的皮肤上。如此省去咏唱咒语的步骤,不失为一个飞跃性的突破。
但这是S级才可能拥有的技巧。
一来,只有S级强者才能忍受刻印对神经系统产生的、如火烧针刺般的痛苦;
二来,解析咒语韵律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一般只有大魔法世家才有那种资源和条件。
这些原因,直接导致「魔法刻印」非常稀少。一旦遇到那样的魔法师,最好立刻回避。因为谁都不知道,对方会瞬间释放什么样的魔法。
换句话说,A级的米娅不可能拥有「魔法刻印」。
那便是约修亚的胜机。
虽然约修亚是一名F级魔法师,但他对自己的运动神经还是有一定自信的,就算一秒也好,只要近身米娅,就是胜利。
『还要继续打下去吗?我想你知道我擅长体育的。』
米娅倒竖好看的眉毛,吼道:
『当然要!一定要!绝对要!今天我一定要让你知道A级魔法师的厉害!?』
约修亚苦笑着摇摇头。
『真拿你没办法。』
『去死吧……!』
这般说着的米娅,随手做出投掷状——
『冰·冰球术!』
『……!』
不能不说米娅很优秀。
那个如篮球般大小的冰球,就像一颗炮弹,呼啸着,夹带寒风冲向约修亚。
必须躲开……!不能因它的大小而小觑。其表面向外扩散的魔力丝带,会在碰到目标的瞬间,释放巨大的寒气。那绝对不是人类所能忍受的温度。
但令人更奇怪的是,米娅没有咏唱咒语。
魔法必须由韵律来组合,才能产生最终的效果,否则只会反噬魔法师。
跳跃躲避冰球的约修亚,随即想明白了,是默念!
就在他们谈话间,米娅提前为「冰·冰球术」准备了咒语。
约修亚心里赞叹不已。米娅不愧是优秀的魔法师。
但他没有放弃。
他就像暗杀者一般,敏捷地跳到右前方,刚一落脚,那颗气势汹汹的冰球嗖得擦过耳边。
随后,他背后传来巨大的炸裂声。
没时间感叹冰球的威力,他大体估算与米娅之间的距离,10米。
『……Double·冰·冰球术!』
突如其来的呢喃声,让约修亚发现了新的两颗冰球。
从左右而来,形成夹击之势的两颗冰球,比之前大了不少,甚至速度都快了。可见米娅更加愤怒了。她没想到约修亚会全身躲开,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哪怕只擦到一点边际也好。
奔跑中神经紧绷的约修亚,只感觉两股强力的寒风吹来,汗毛直竖。以现在的速度与方位来看,他即将被两颗冰球夹成汉堡包。
只见约修亚一咬牙,身体同时后倾。由于大地引力而仰面落下的瞬间,他就像是降落的飞机一般,做起滑行运动。
嘶啦嘶拉的、衣服与大理石路面的摩擦声,接踵而来。他后背的温度愈来愈高,甚至开始发疼,铁定磨破皮了。
但那两颗冰球就如头顶飞行着的飞机,呼呼地从约修亚的脸上闪过,冲向后方,相撞。
莫大的爆炸声,令人耳鸣。
然而,约修亚可没因此停下动作,而是反手撑地,同时蜷缩双腿,手脚一同发力,蹭地站起身。
3米,距离米娅还有3米,一个再跑几步便可跑完的距离。
但约修亚看到的是充满愤怒、甚至夹带杀意的米娅。包裹她的魔力场放出比日光还要灼眼的光芒。她的眸子,犹如老鹰一般锋利,依稀可见熊熊烈火。而她纤细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像似遇到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一样。
少女是一名梅纳森魔法学院的学生,同时她还是一位将众人压在脚下的公主。
她的尊严遭到别人的质疑,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捍卫。
因为她不允许失败。
失败了,那意味着她将被人践踏,变得一文不值。
那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冰·寒冰冻结……!』
然而少女忘了初衷,甚至没考虑到释放「冰·寒冰冻结」的后果。
一瞬间,天变得阴沉起来,随风飘起夏季不可能出现的漫天雪花。太阳被阴云遮挡,四周温度开始剧降,连路边的花草和樱花树都附上了一层薄霜。
那是一个被称为禁忌的、针对某一范围攻击的S级广域魔法。
本来魔法的等级与魔法师的等级无关,而是代表着魔法纹理数、以及咒语韵律的复杂度。但这并不是说,高级魔法可以随便释放。越级使用魔法的代价很大,很可能会遭到反噬,对身体造成不可恢复的伤害,甚至死亡。而且学生在学院内部随便释放魔法,破坏公物,都将会受到学院严厉的制裁。
尽管那位校长对女孩很温柔,但这个魔法一旦完成的话,恐怕米娅会被开除吧。
真傻……她认真过头了!
吐槽的同时,约修亚懂了。或许这就是那个最佳的时机。
他猛然加速奔跑,穿过魔力场的壁障,扑在米娅的身上。在芳香扑鼻的同时,不顾米娅的震惊和随即而来的挣扎,约修亚双手抱紧米娅。为了缓解奔跑的惯性,他以右脚为支点,顺势旋转180°。
他们两人就这样倒向冰冷的路面。
『米娅,其实我已经不记得你了……』
啪……
他们倒在了地上。约修亚的后背传来生硬的疼痛感和刺骨的寒冷,似乎在警告他快点去找牧师姐姐。
「冰·寒冰冻结」停止了,但它之前产生的效果仍在继续。约修亚的背部迅速结起一层薄冰。由于魔法的魔力并不会排斥施法者,米娅反而不受魔法的影响。
他们的两脸相距不过10厘米。她的眉毛、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小巧的薄唇,清晰可见。米娅真的很美,只是她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能理解约修亚的『不记得你了』。
『你会原谅我吗?即便打我、骂我也没关系。』
约修亚接着说道。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约修亚身上的冰层越来越多。
米娅的眼眶开始浮现泪珠,渐渐地增多,沿着面颊而下,直到一滴一滴落到约修亚的脸上。
她开口了——
『就是说,你要和我说再见了吗?』
再见?约修亚不曾想过。走投无路之下,他只是无奈地说出事实。
但他得到的不是——『我会原谅你。』
『……』
约修亚沉默了。果然,她不会原谅自己,甚至还会让她难过。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约修亚,告诉我,你也要离开我吗?』
更多的泪水从米娅的眼中流出,滴到约修亚的脸上。每一滴,都是那么的温暖,却让人倍感心痛。
很快……冰层抵达约修亚的脸庞,将那些眼泪冻结。
他无法直视米娅的眼睛,安静地把眼闭上了。
米娅一定很痛苦吧,他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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