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好些天没见到她了。
赛尔斯平时似乎比较忙。她是一方大员，是一片教区的大主教，还是圣女，确实不能奢求她陪我太长时间。
我还听女仆们说过，她每天要往教皇厅跑一趟。想到教皇那犹如利剑的眼神，我越发觉得她一天天的真是辛苦。
但每当闲暇的日子里，她都会把我像布娃娃一样摆弄来摆弄去，“逼”着我穿各式各样的衣服，直到日上三竿。在我感觉到累的时候带着我来到湖边的亭子，让我枕在她的腿上，抚着我的头发，直到我缓缓入睡。
每次醒来的时候都觉得有点尬，但她丝毫不介意。
这几天她也没来。
啧，有点无聊了……
也不是多想念她。
鬼化的头痛副作用已经散去，而我还是想不起来之前的太多事情。我依然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笑脸，明亮的星空，还有大杯大杯的麦酒……
犹记得那天教宗一堆话语，什么嘉奖啊道歉啊仪式啊，弄得我头皮发麻只能不停跟着嗯嗯嗯，好，好的，谢谢……
心里却嘀咕着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政治的事情我真的不懂呐。
……
茫茫的海面上。
阴沉的大海，黑色的水面。
这里是北方的海洋，只有极深极冷的水面才会呈现出这种深邃的颜色，仿佛随时能够将人吞没，不留一点痕迹，不见一丝波纹。
钢铁的巨舰划开漆黑的水面，高大的舰桥上站着一个人。
他的身形在凄厉的寒风中挺立，不为所动。黑色的大氅随风飘荡。
他随意地抬手，露出了大氅下的黑色铁手杖。如果不是领口绣着的金色十字圣徽，人们甚至看不出来他是一名圣职人员。
怒涛骑士团，刚瑟团长。
他的身后，巨大的钢铁战舰后方，是密密麻麻的小型舰船组建而成的钢铁洪流，是足以摧毁冰山的黑色舰队。
他们已经航行了十数天。
刚瑟低头看了看怀表。他很清楚这次的计划究竟有多么的胆大，孤军深入，像手段高明的刺客，在关键的时刻，向着敌人的背后狠狠地插上一刀。
联邦的海上力量已经全部集中到对南方的塞德娜教区的进攻，北境的水面几乎见不到联邦战舰，这正是千载难逢的绝好机会。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旁边。
“不必担心，康拉德团长。”
“你知道的，我已经带着剩下的所有铁面骑士团，格尔木教区已经完全交给审判骑士团接手，”他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仿佛没有任何变故能够撼动这尊石像，“算是一场豪赌。”
“怒涛骑士团也将全力支持这次行动。若是赌赢了，那就是万世之功，神圣教国的国力将提高到无与伦比的水平，输了么……”刚瑟转身走回舱内。
“五年之内，教国将无力发起任何战争……”
……
阳光洒在脸上，像是猫爪一样轻轻挠着脸，痒痒的。
不想起来……
真软啊……这床。
床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明呐！
其实应该是要起来了……不早了……
但真的好软啊……反正也没人管我，就一会，就眯一会儿！
阳光从木窗悄悄摸进来，投射在木质书桌上，照着几本摊开的书，和早已干涸的一只羽毛笔。
几件衣服胡乱的搭在椅子靠背上，黑色的琴盒随意的靠在墙角，一边的柜子微微蒙尘，柜门的镜子映照着床上的少女。
少女安静的趴在那里，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上，枕着双臂，一条长腿伸得笔直，另一条腿轻轻地在空中摆动，搅动着阳光照映下的微尘。
要是能一直保持这样……也挺不错的吧。
没有什么烦心事儿，在这里当个闲人，什么都不考虑……
也不是没有烦心事儿。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锄头了。
耳边少了他的哔哔叨叨，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我向赛尔斯旁敲侧击的问过锄头的去向，但她有意无意地在回避这个问题。
不止如此。这些天来我总会做梦。
也不是什么噩梦。仍然是那些熟悉的白影，他们都在对我微笑，但永远可望而不可及。
那些笑容，友善，温暖，而又真诚。
可是一旦我想要努力看清楚他们的脸，就会从梦中醒来。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
就像是抓不住染了荆芥的绒球的猫一样，这种未知让我感到莫名的烦躁。
……
即将推门走进屋内的教皇康迪克特突然咳嗽了两声。
旁边的传教士一愣，很少见到铁一般冷硬的教皇出现生理上的不适感。
康迪克特皱眉。
也许是这帮枢机卿所发出的气息实在令人厌恶，刺激的他喉咙一紧。
他已经厌倦了与枢机主教们讨论应该如何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务，他现在只想赶紧解决掉枢机会的战争决议所惊醒的那条东方巨龙，而后抓紧时间平定国内的异教徒活动。
教国正处于高速发展的时代。但枢机会的眼中只有既得利益，他们暴力地推动着神圣教国，无异于揠苗助长。
但他们是教国的权利机关，代表着各方势力的核心利益。贸然解散枢机会，不仅仅会招来各个枢机卿的反对，更会导致国内陷入一片大乱，各方势力陷入无休止的争斗之中，动摇信仰的根基，也就是教国的统治根基。这绝对是康迪克特不允许发生的。
这个国家已经踏上了滚滚前进的战车，在历史的洪流中隆隆地前进，便不能轻易退出，那只会摔得更加粉身碎骨。
他推门走进去。
长长的，昏暗的会议桌，身着白袍的枢机主教们在小声讨论着什么。
他大踏步的走向尽头的，独属于他的宝座。
“赛尔斯大主教，贾斯汀团长，还有圣奥古斯丁卿，他们还没有来吗？”
“圣座，”一边的秘书微微躬身，“赛尔斯大主教和贾斯汀团长似乎正在赶来的路上，他们因为一些小事情耽搁了片刻，应该马上就要到了；圣奥古斯丁枢机正在进行异端审判，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不用等他们，我们开始吧。”一名枢机主教不耐烦的挥手，“没必要浪费圣座和各位大人的时间。”
“对东方的战事已经陷入焦灼，我们的骑士们并不是特别擅长大规模的集团作战，对魔导炮的运用也不熟练。”
“那些东方的老鼠们，他们的武器明明非常落后。我想不通我们精锐的，专门为战争而设立的铁面骑士团，只能在决战中打成势均力敌？我们可不是为了平局而开战的。”
“他们在用人命去填补前线。”
“是夏国的人命，”一名穿着白袍的身影不慌不忙地进场地，坐在空着的座位上，“夏国的士兵们悍不畏死，哪怕是用十名军士换走我们一名骑士的生命，那对他们来说也是值得的。”
“可是铁面骑士团足足有三十个大队！整整三万多名骑士！圣奥古斯丁大人！他们的战斗力并不亚于审判骑士团！他们还争取了刚瑟的火炮支援！”
“那对面如果有十几万人呢？”一直沉默的一位枢机突然发言，“即便是神圣骑士团压上去，也不一定抵挡得住。各位根本不了解那群老鼠的狡猾程度，何况对面的主将还是程平安那个老狐狸。”
“康拉德团长是否过于轻敌？在秋季前发动决战……”
“长时间的僵持，他也要面对各种舆论的压力，”康迪克特突然插上一句，“不如让教刊多宣传宣传异教徒，别在新年前夜还印发什么战报。”
“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他们正在连夜赶制祭典的宣传特刊……”
康迪克特看着他们。当初开战的决定是由他们做出来的，现在他们却有人开始打退堂鼓。
他们随手一个决定，就会有千百名忠诚的骑士冲到前线，浴血奋战，直至死亡。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或者根本不在乎。
这些平日里温文尔雅，面容慈祥的枢机卿，并不是表里如一的人。
他自己呢？他其实也没有资格说别人。本质上讲他就是最高位的枢机卿。
“国内的异教徒问题，我们交给审判骑士团来解决。别说小题大做，达卡教区前些年被那些下等老鼠搅和的不成样子，他们必须付出代价。就算是逃进了夏联邦，我们也要把他们给揪出来，降下神罚，碾碎他们，让这些下等老鼠知道神的威严不可侵犯。让贾斯汀去做这件事情，他不愿意去前线，那就不去，但也不要闲着。把奥诺雷也派过去，他不是和斯坦森大主教很熟悉？那就去替他收拾一下烂摊子。”
“也许还可以再加一位圣殿骑士？那帮下等老鼠阴魂不散，就应该一鼓作气消灭干净。”
“两名圣殿骑士是否太多了？贾斯汀本人也是圣殿骑士。”
“达卡教区不是刚出来一个好苗子？听说砍死那些下等老鼠的手法相当残暴，不如一起派过去？正好是奥诺雷带来的，那就让奥诺雷自己盯着她，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清除掉。”
“我赞成。圣教没必要养着闲人不用。赛尔斯大主教还没来对吧？她不是反对利用‘无辜’的孩子吗？没问题，那就给那孩子骑士头衔，正好还能鼓动一下热血的年轻人们加入骑士团。”
“圣奥古斯丁不是说她有罪……”
“你还不清楚他？他只是抱着教典不会变通的石头，和康拉德能碰一碰的那种。随便变通一下就行了，他掰不过整个枢机会。让奥诺雷盯着那个孩子就行了，这么个任务他要是做不成也就不用当圣殿骑士了。”
“还有那些下等老鼠嘴里的孙况，应该是夏联邦那个荀老头？”
“那人不是早就死了？死在那张玷污神明的嘴上。啧，祸害遗千年。当初就应该动用制裁之雷，把他炸成灰！”
“别在那些老鼠身上费太多功夫。与夏联邦的战事，我已经做出了新的部署。刚瑟团长和康拉德团长已经出发，他们将要发起反击。南部的塞德娜教区的海岸线防务，还需要进一步的资金支持。”
“圣教必须占据世界的主导。无论用什么手段。”
哪怕是用铁蹄与利剑。
……
新年就要到了。
圣城也终于降下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下来，为原本美丽的城市添加了几分别样的景致。
人们沉浸在新年的愉悦气息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座离神的光辉最近的城市，没有苦难与灾厄，疾病为圣教所消除，暴徒为圣教所审判，整座城市平静而祥和。
似乎根本就不是正在交战的国家的首都。
我望着窗外的花园。
不得不说赛尔斯是真的有本事，她的花园居然丝毫没有受到雪天的影响，按照女仆们的说法，那是她精通水系魔法的缘故。
她在花园的周围刻下了术式，雪花在她的园子里落地即化，就像淅淅沥沥的小雨。
这就是魔法的能力，或者说魅力吗……
我是不大明白了，我并不会使用魔法。
或许那黑红色的火焰，我可以称其为“鬼火”——锄头是这么说的，看起来有点类似火系法术，但是必须要先鬼化才能使用。
换言之，平时根本用不了。平日的我，不过是力气大于常人的“怪力尤诺”罢了……这是谁给我起的绰号来着？
大概也记不得了吧。
一切魔法的学习也变得毫无意义。常人或许羡慕于我能够使用魔法的体质，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使用魔法，他们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的魔力；而我却很羡慕他们。
有人说遗忘是强大的，那代表着时间的强大力量；但鬼化实际上是简单粗暴的抹除一部分记忆，就像是强行撕去一本书的几张纸一样，消失了，但总会留下一点残余，让人清楚的意识到这里有所缺失。
心里就空落落的，有点茫然。
我很想找锄头聊聊天。
赛尔斯对我说等到我想好该做什么，该去哪里的时候，就把那把刀还给我。
然而我只是想在一个地方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像一名普通人一样过日子。没有人来管我，赛尔斯也不介意养一个闲人。
但那天她盯着我的眼睛。如同琉璃花一般精致的面容，那一刻却无比的认真。
“做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我暂时还无法理解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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