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 浅川大我
刺眼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不得不用被子紧紧盖住双眼。
刚刚一头倒在床上的我，
回想起十几分钟之前的脱衣麻将比赛，总觉得有些后悔。
今早的输赢不是重点。
就像奥林匹克运动会上的那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一样，显然比起赢得比赛，三姐妹的组合更喜欢无情地破坏掉我们之间的那份看似亲近的友谊关系，直到体无完肤为止。而经过这一夜的经历之后，她们已经确定为我井上泷也的人生宿敌了。
还有一句话说，“输掉比赛，却得到了尊重”。虽然自己竭尽全力的把优子手机的拍摄功能封锁掉，但是PTA副会长的素描技巧确实非同一般。
“看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啦，井上君~”
顺便一提这是，自治会的阿姨对我说的话。
而后悔的是，
比起和三个主妇通宵打脱衣麻将来说，
或许，
或许，
或许选择和花泽春夜在一起……会更好些……的吧？
因为竭力试图想要忘记今天早晨和优子姐她们三人玩麻将的事情，
所以睡过头了，今天的课程完全的迟到。
不知道春夜是不是还在生气，
总之当我慌慌张张的跑进教室，又跌跌撞撞的走到座位上的时候，
她并没有在看着我。
而是，
像往常一样翻看着手中的课本。
带着让人无法靠近的冷漠表情，
头也没抬的盯着文字而已。
没有打招呼，没有任何交流。
什么嘛，
和往常一样的表现而已。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
“你在做什么？”
时间继续推进两个小时左右，地点依然是教室。当一道锐利而熟悉的眼神扫视过来的时候，我像是一只高度警觉地兔子一样停住了。
春夜在看着我。
“做什么……当然是吃饭啊。”
“那……为什么要坐在我旁边呢？井上君？”
花泽春夜用她标准的冷淡口气向我提问着。
为什么？
不是你要求的吗？
“最好别和我靠的太近，井上君。”
午休，
当我拿起自己的面包，准备坐到花泽身边时，对面这样发话了。
“不能坐在对面么？”
“比如说站在校门外的那棵樱树左右的位置就可以了。”
不要太近是怎么定义的？二百米以上么！
“为什么啊？”
“因为是井上泷也，这个名字，碰巧是我最讨厌的呢。”
“现在说什么名字的事情……花泽，昨天，不是还一起吃饭的么？”
而春夜好像忘了这件事情一样。
“谁知道呢，可能是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突然觉得井上泷也这个名字很讨厌了而已。”
“今早刚刚决定的吗？！”
“是的哦，如果可以的话，请尽量离我远些，因为井上君碰过的任何一个分子，我都再也不想碰到了。”
“诶？这个比较难办吧？因为课本上说分子应该是不断运动的才对啊！”
“只能局限于教科书么，井上君的器量真是小得像个分子呢。”
“小的像分子的器量到底是怎么被你发现的哦！！”
“而且如果交给我们组来处理的话，让井上君小的像分子的器量彻底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都是可以的哦。”
“连一个分子都能抹杀掉么！”
到底有多么不想见到我？
和昨天的气氛有所不同，
今天一上来就是火力全开的进攻，
不愧是扬言要除掉我整个人生意义的人。
才发现花泽今天没有带那个大的木盒便当，
只是一个小巧精致的饭盒，
虽然看不到里面，
不过要是花泽家的大厨做出来的，应该会猜到是什么样子。
而这也说明，
应该没有我的份。
“你还有什么事情么？井上君。”
她双手按着饭盒的盖子，抬起头看着我。
抬着头，随时准备用眼神杀人的样子。
就像在说，
你还想继续找不舒服么？
抹杀掉你哦！
但是，如果只是这种程度，我想自己还不会这样轻易的就放弃。
“你是因为昨天的事情生气么，花泽？”
拐弯抹角的方式对花泽没有什么作用。
如果没有准备我的午饭，也就说明她在生气吧？
我决定一口气问到底。
“昨天的事情……你是说我因为自己的国文成绩被莫名其妙的抹掉了一分，而原因却是‘回答的太完美了，不利于该学生的长远发展’这种不切实际的理由而生气么？”
“嗯，这种奢侈的怒火我也很想要呢，但是我在说昨晚……的，你说我不怎么信任你的事情。”
“哦，原来是这件事。”
她重新低下了头，开始打开自己的饭盒盖子。
口气听起来很无所谓的样子，她顿了顿便回答了我。
“连列入考虑范围的资格都没有呢，井上君。”
“诶？”
她没生气？
也就是说……
“嗯，连国文成绩的一分差都不如呢。”
莫名的火大了啊！我现在！
什么啊，昨天的时候不是还要一起毁灭整个国家么？
因为将一百万日元的债主转交到了花泽手上，我必须无条件的帮助她做任何事。
无论是当男朋友的事情，还是去毁灭世界的事情。
而现在却完全搞不懂，
春夜究竟想做什么。
这个女人的计划，只有极小的那部分透露给了我。
——“我想毁灭这里。”
时间呢？方法呢？
如果不是痴人说梦，也不是所谓的有钱人的游戏。
那么，我究竟能帮你做什么？
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春夜始终闭口不谈。
“倒是井上君那边，今天早上迟到，自己也是一副失眠的样子，昨晚回去的时候难道有什么艳遇了么？”
“被你猜中了十分之一吧……”
啊，不，
大概只有百分之一么？
“哦？”
“被三个新婚主妇强迫到脱得只剩下内衣，而且还要求拍照留念和做素描绘本，孤立无援的缩在角落，痛哭到眼角只剩下泪痕，直到天亮的时候才肯放我离开，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艳遇呢？”
“原来如此，的确是艳遇呢。”
“怎么看都不像吧！这根本就是单方面的虐待哦！她们今早差点要将我的衣服都丢进不可燃垃圾里面回收掉的啊！”
“很幸福的嘛，如果交给我的话，井上君今早就会**的出现在学校里，以胸部朝上，四肢着地的完美姿势堵在校门口，并且在每个女同学经过的时候，都会仰着头偷看她们的裙底，还要加上一句‘我只是在挑战吉尼斯世界纪录而已，不要在意。’，然后发出一阵‘嘿嘿嘿’的笑声移动着四肢走开。”
“……那根本就是在挑战变态的吉尼斯世界记录而已吧喂！这所学校的保安在哪里？！怎么不快点阻止我！为什么我一定要用那种姿势偷看女生的裙底？到底对裙内的世界多么manic啊！”
虽然对裙内世界狂热的人不在少数。
此时我才真正的感受到背后发出的阵阵凉意。
如果昨晚真的和春夜留在了教室里，
说不定今早真的会被学校的保安抓住的吧？
会被……送进疯人院的吧？
绝对会的。
会被从脖子上系个铁链，拉出去游街，受到街上人们蔬菜攻击的程度。
“谁知道呢，说不定井上君只是对变态比较manic吧？”
“你想说我只是想当个变态而已么？！”
“对新婚主妇manic。”
“你根本不了解她们的恐怖！”
“对manic的manic。”
“这种人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变态的同类！”
“那么……”
——
“对我……manic，是这样的么？井上君。”
——
最后一句话从花泽春夜的口中静静流出。
此时此刻，
中午的午休，
地点是教室，
口气是一直那样的平淡，
只不过我们现在四目对视着。
虽然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
这其实是春夜向我第一次正式发出的一同毁灭世界的邀请。
——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就像是毫无防备时被人从脑后猛击一棒一样，
我的脑中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对花泽春夜……
不不，
不不，
不不不不不不，
我，对花泽春夜，
什么感情都没有。
刚才的那句话——只是挥展着翅膀，倒翻着獠牙的恶魔的诱惑。
我和春夜只有彼此认可的金钱关系，
以及毁灭世界的合作关系而已。
所以我什么也没有回答。
“如果是的话，井上君就是个名符其实的超M呢。”
春夜随便说了一句来圆场。
嗯，
要是真的喜欢上你的话，
如果不是超M体质，
是根本吃不消的吧？
春夜没有等待我的回答，或许已经猜到了。
她打开了自己的饭盒，熟悉的香气从盒中溢出，鲜艳的配色呈现在眼前，让我有一种将手中单调的面包打回面粉形态的冲动。
“要吃么？哦，还是算了。”
反正你也不会吃的吧，春夜头也不抬的低语着。
手里的面包被我挤成一团。
我不会吃，
那是，出于她的不信任。
——井上君没有信任过我。
花泽春夜。
会在便当里下毒的女朋友。
什么时候才会对自己下手呢？
什么时候才会那自己来试验呢？
看来这次不是呢。
说不定，她只是用一百万买走了我的性命，拿来做她的实验品而已。
——
当粉色筷子夹起米饭，即将送进她自己的口中……
从教室的门口闯进来一个人。
“春夜……”
我转过头，身后的声音响起。
一个高大的人影。
靠在门口。
眼前这个人的出现让我难以置信。
与其说是搞不清楚他行动的原因，倒不如说是无法相信他还会出现在这里。
情况不太妙。
“春……夜……”
他在呢喃着。
左手不自然的下垂，左脸和右脸显露着几道疤痕，但是还是能依稀留存着俊朗的面容。
“春夜……”
虽然走路时需要依靠拐杖，
但是还是挺着身子，一瘸一拐的这边走来。
“我们……好好相处吧？……然后还能像昨天那样……你知道的吧？”
推开了挡在身前的女生，他一点一点的向我们走近。
“春夜……像上次那样……像上上次那样……像上上上次那样……将一切都甩在脑后的那种感觉……我们两个见面的时候……昨天放学的时候……春夜……”
他的神志还清晰么？
颤抖的声音从他的喉咙底部发出，
语无伦次的说着癫狂的话语。
我确信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嘴角有口水溢出。
而且还没顾及去擦拭，
或者说是在任其肆意流淌。
像是精神失常了一样流着口水。
整个教室里的人都屏息注视着。
注视着这位穿着三年级校服的学长、曾经的篮球部主力——
帅哥评选委员会认定的第三位。
浅川大我。
被春夜找来的黑道打成重伤的大我学长。
他此刻就在我们二年级的教室里。
春夜也好像有些吃惊的样子，手上的筷子一直没有松开夹住的煎蛋。
“这个笨蛋……”
她嘀咕了一句。
而这时的大我学长变得更加癫狂。
发狂，像是患了病的疯狗。
口水溢到了校服的上衣上，领结上，室内鞋上，地板上。
“你的秘密被我发现了~被我……发现了……春夜~哈哈……怎么样……和我一起吧……和我一起……就像昨天放学的时候那样……就像上个月那样……就像去年那样……一直一直……”
刺耳的声音依然没有停止。
——忘记这个没用的男友，重新考虑和我交往怎么样？
——反正，你和他也只是那种关系吧？
——什么感情也没有，互相利用的关系吧？
——哈哈，我懂的我懂的，这家伙想要什么。
——我也是被你丢掉的啊，这个家伙也会很快被丢掉吧？
——像我一样、就像当时的我一样啊、啊哈哈……不行不行，他不如当时的我吧？我可是默默忍受了一年才再去找你的啊，春夜……春夜大小姐哟！！！
——那一年的痛苦……为什么这小子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我苦苦撑了一整年，他却能直接你接触？
——只要春夜你还有那东西……装在瓶子里的那个……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只要有它就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
昨天放学的时候，春夜跟我说过要去超市买东西。
然后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教室，
最后坐车离开。
啊……
大概……
是她出去买东西的那个时候吧？
浅川大我和春夜在那个时候见面了。
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我真是……
笨蛋啊。
春夜喜欢的是……
“……快点过来啊！春夜！”
紧接着一连串的狂笑之后，浅川大我厉声的喊道。
全场没有任何其他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向后退着。
而花泽依旧睁大着眼睛看着大我，
那双眼瞳之中映出的情感，
是我从未见过的，
也是花泽春夜从未显露出来过的，
恐惧，
浑身颤抖的恐惧。
脆弱，
说成是花泽春夜本身的反义词也不为过的脆弱。
愧疚，
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在等待父母的呵斥。
然后是，慢慢的站起身。
“嗯，好的……”
低语着。
这样低语着。
“喂！花泽！”
危险的直觉让我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的时候，眼神丝毫没有什么缓和。
“这件事，井上君不要管。”
“……”
“不要管，给你没有任何关系。”
“……”
“全部……让我一个人来处理。”
“你一个人怎么能行？！”
“井上只是什么都不知道而已。”
“开什么玩笑！”
“请别把我当做笨蛋！井上！”
春夜正在瞪着我，
愤怒的目光，
就像两把长锥将我死死钉在原地。
在诉说着。
井上，
请别把我当做笨蛋。
请别耍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井上君有些误会吧……关于我们的关系。”
“……”
“你是我名义上的男朋友，必须要帮助我……井上不会现在还在天真的想着这件事吧？”
她的话语如同一把把利刃贯穿着我的身体。
就像从黑暗中伸出的双手，紧紧地扼住我的脖颈。
让我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是说根本不是误会……井上只是想要好心的帮助同班同学么……好心的井上，爱管闲事的井上，贪吃鬼井上，帮助孤立无援的同班女生的烂好人。如果是那种同学间的友好互帮互助的话，请恕我婉拒。”
“……”
“表面上弄得很亲近的样子，其实你对我们两人的界限划得很清楚了吧……自己就是自己，别人就是别人……井上君想得到的是什么……一百万对吧……只要一百万就可以了吧。”
“……”
“为了自己……可以随随便便向别人告白……为了自己……可以在楼上跳下来……为了自己……可以去死。那么……井上君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
……
“井上君……其实只是自己的manic而已吧。”
……
我松开了手。
春夜慢慢的走到了浅川大我的身边。
慢慢的……
扶着他……
从我的视野之中走出。
离开了教室，离开了这里。
全班笼罩着不知所措的寂静。
窗外的天气也开始变得阴沉起来。
花泽的桌子上半开着散去香气的便当，
鲜艳的色泽也渐渐暗淡下来，
一切都只在刚刚一瞬间发生了变化。
无论是便当，
还是春夜。
最后剩下的只是……
我，
我自己，
我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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