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 帮帮⋯⋯我
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
自己做的错事会影响到他人。
长久以来一直一个人走过来的自己，长久以来一直以为一个人就可以活下去的自己，第一次被那样受害的眼神直视着，内脏一瞬间交在了一起，心跳失去了节律，血液倒灌入脑中。
好想呕吐，
好想逃离这里。
受害者的目光好痛苦，
受害者的目光让我如坐针毡。
但是现在的我还是不可抗拒的，
肩上背着她，
昏倒的周防千子，
一步一步的跑向校医室。
“泷也哥！快，快点带着学姐去医务室！”
“啊，哦！”
几分钟前，
学姐一下子倒在了我的面前，身后则留下了惊呆的轰华。
谁也没有想到，刚刚训练完的周防会倒下去，
而之前她说过的话语一直留存在我的脑中，
——泷也君，把我的浅川……
我的浅川……
即使不愿意也会听到，即使躲到哪里都会听到的名字。
浅川大我。
还给我。
是你的错。
周防和浅川……是恋人？
果然还是我的错。
突然感觉左手滑了一下，从学姐雪白的腿上划过一道红色印痕，再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将她抬起，继续向前跑着。
而背部特殊柔软的触感明确告诉我，
此刻放在轰华手里的那套内衣，是学姐今天带的唯一一套。
但是此刻却丝毫没有暗自窃喜的心情，虽然即使是两年后我都不会忘记这种感触，现在没有那种空闲。
直到此刻为止，我才发现学校里的构造有多么特殊。
除掉婉转曲折的走廊不说，
医务室，被建在了四楼。
这让我的双腿快要散掉。
“笨蛋泷也，你倒是快一点哦！”
“笨蛋！我现在可是都要燃烧生命了！”
“是背着学姐太舒服了不想放手吧！”
“虽然还想坚决的否定，但是这个理由足以让我百口莫辩了啊！”
并不是什么拖延时间，
说不定学姐只是脱水昏倒了而已，说不定是绝食减肥到了极限而已，
不是生命危险，
没关系，
但是心中的不安感，
这份仿佛千万只蛊虫啃噬的不安感，
让我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
“打扰一下！”
而到了校医室之后，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毕竟是下午社团活动的放学时间，
校医偷跑一次也是很正常的吧？
只是没想到会是今天。
“我我我去找保健老师去！”
等自己回过头时，轰华已经不见了人影。
而我背对着第二张床将学姐慢慢放下，拉上帘子遮挡着强烈的阳光，再一次去确认她的样子。
周防的脸颊开始灼热，白皙的皮肤各处慢慢显露出绯红。
发烧了么？
她在痛苦的呻吟着。
飞快的跑到隔壁的水房接了一盆清水，翻开医务室的柜子，撕开一条消毒毛巾浸泡在水中。
“……”
“什么？”
她的身体慢慢在床上挣扎着，汗水从脸颊划过，打湿了前襟和刘海。
我连忙把她的马尾解开，又将湿毛巾盖在了她的额头，顺便脱下了她足上的钉鞋。
本来以为会好受些，
结果这样的忙碌只是徒劳。
学姐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将我用力推开。
然后，吐了出来。
湿毛巾落在地板上，沾到了吐出的东西。
虽然只是一些液体而已。
或者说，只有液体而已。
带着诱人的气味。
当我重新跑过去扶住她时，学姐又狠狠地抓住了我的校服，将我拽了过去。
“请让我……这样……呆一会。”
上气不接下气的，连嘴角的痕迹都来不及去擦拭的学姐，紧紧地抱住了我。
“让我……让我……让我……”
“……”
“求求你……求求……你……”
仿佛她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逆向流动着。
随后又被推开，四处乱踢的学姐的脚踹到我的腿上，我的胸口，我的脸上，踢开了被子，甩走了枕头，将床单扭成一团。
“学姐！”
“泷也君……泷也……君……泷……也……不可以……”
发疯了似的周防学姐在我手臂上抓出深深的一排印痕。
“不可以……让我……去医院……绝对……绝对……”
她一直死死地抓着我，
而最后，像是作为结束的标志一般。
周防千子发出了一声长长的痛苦的叫声，之后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这种惨叫让我只能联想起难产的孕妇，而且仅仅是在电视上才听到过。
而这，
根本不是什么发烧。
根本不是什么脱水昏倒。
根本不是什么节食减肥的失败。
这是……
这是……
如果没有看错。
如果我的直觉是对的。
和昨天浅川大我，出现的是相同的症状。
毒瘾发作的症状。
如果我没有猜错，
事情应该是这样的。
而后来等到周防学姐醒过来也重新确认过，
事情的确就是这样的。
关于这一连串事情，一连串关系，最初的样子，是在三年前。
初中时期的浅川大我和花泽春夜关系十分亲密，
说成是暧昧也不为过，
或者更有人在说，他们在交往。
可是浅川直到高二的时候才向春夜告白，估计两人之前也没有交往过吧。
但是，每天放学走在同一条坡路上，每天中午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男生是初中篮球部的明星，
女生是有名的大小姐，
这无疑是让人羡慕的一对，
让人认可的一对，
让人无尽猜想的一对。
比起我这个假男友，浅川的任何条件都在我之上。
模样，身材，风度。
作为帅哥排行榜垫底的我，井上泷也，只能重新投胎才会有机会赢。
两个人的般配成为全校的美谈。
甚至有人叫他们“浅花”，或者是“川泽”
就连名字读起来都是十分押韵。
合适到令人羡慕的程度，
直到因为某事发生之后，
异变发生了。
从此，
两人分道扬镳，互不往来。
这大概就是初中时期，浅川和春夜之间的故事。
短暂的小剧场。
而周防千子加入到其中的时候，则已经是高中一年级时候的事情了。
篮球部的新人主力，浅川。
未来的田径部部长，周防。
这两个一年级生一下子又成为了当时话题的焦点。
和初中时期的“浅花”一样，
他们两个就像天造地设一般。
“浅川，我在体育馆等你。”
“什么事？千子。”
“⋯⋯为什么浅川总是喜欢叫我的名字呢？”
“诶，难道你觉得很失礼么？抱歉。”
“浅川是总之先称呼名字派？”
“那是什么？”
“没什么⋯⋯总之今天下午练习后等你。”
超出预料的，他们迅速的成为一对正式情侣。
和当时只是暧昧关系的春夜不同，千子一口气将此时的浅川追到手，并且，让两个人的关系也比和春夜一起的时候更加亲密。
“二月十四日，你有预定么，千子？”
“哦，要帮弓道部的人发放演示会的宣传单。”
“那之后呢？”
“⋯⋯还要打工。”
“翘掉吧？”
“诶，店里的老板很严格的呀。”
“我是说两件事都翘掉。”
等到周防在前一天晚上苦苦把两件事情全部推掉之后，浅川却在第二天早上等在她家门口，手里提着旅行包，结果两人把一天的课全都旷掉了。
在温泉旅店过夜。
在电车上依靠着。
周防从来没有想过，现在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能背叛自己，从不会放弃自己，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
但是这个日子来的并没有很迟。
——
“抱歉，千子，今天我要先走了，明天再见吧。”
“嗯。”
——
“千子，上次我有事情要忙，所以爽约了，你没生气吧？”
“嗯。”
——
“我先走了，千子。”
“浅川？你要去哪里？”
“有些事情。”
“嗯⋯⋯”
虽然当时的千子不知道某个初中的三年级生曾经在她的位置上，
但是也隐隐的感觉到了，
浅川大我的异样。
时常会行踪不明，
脾气突然暴躁起来，
运动过后有时会呕吐，
一切都是因为一件事情，一个人。
而这一切的预感，是直觉。
名为女人的直觉。
恋爱中的女人的直觉。
所以说，被好奇心驱使。
啊，不，应该说是被嫉妒心驱使吧，
她开始怀疑起大我的过去。
只要随便找个和浅川同初中的人来问就能知道，浅川过去的事情。
于是，周防千子来到了那个初中，找到了花泽春夜。
“你对浅川究竟做了什么！”
“想知道么……看来是想知道呢。”
“当然想知道！”
结果，
之后，
然后，
越是想知道越会天真的踏进去，
越是想了解越要走相同的路，
越是喜欢，越要做同样的事情，越要感同身受。
最后，
她变得跟浅川大我一样了。
“泷也……君……被你看到我不成样子的一面了……”
躺在床上的千子勉强抬起头，向我道歉着。
用她虚弱的身子，靠近我。用她苍白的手，抓住我。
然后，泪水从眼眶静静流出，
就连泪水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而这，并不是什么体液狂热者的幻觉。
芳香诱人。
无论是周防千子的泪水，还是口水，还是汗液，还是……现在地面上的呕吐出来的液体，
都带着说不出的诱人味道，
让人想要去舔舐，想要吸入体内。
而这种感觉我当然明白，
就像看到我的父母一样的，就像看到浅川大我一样的，
甜蜜陷阱的味道。
“学姐……”
“已经，再也不能回到以前那样了……”
“……”
“自从吃下那东西之后，我就变得不再是我了……浅川君也是……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无论怎样逃避都没办法……连身体都散发着那种味道，连食物也都变得难以下咽，我已经……泷也君……我已经……”
“……”
“太晚了，我已经……你能……明白我么？”
“我知道。”
正因为知道，才不让你继续说出来。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决定为现在的千子付出我的所有。
拿上外套，我冲出门去。
——“请把浅川君带回来。”
学姐……你果然是“总之先称呼姓氏派”呢。
而就算已经成功的交往，还是没有改变彼此的称呼，
看来，是相当珍惜的吧？
浅川大我学长的事情。
因为喜欢，所以一直没有说出口吧？
在出去之前，我翻了翻轰华拿过来的学姐的外套。
“还有……那个……我想……我还想……要一些……那东西，现在可能在我的衣服里……”
但是现在没有在里面，那罐装着药片的玻璃瓶。
所以我开始沿着来时的路寻找。
三年前，浅川大我服食了某种毒品。
而提供人是，花泽春夜。
两年前，周防千子找到了当时是初中三年级的春夜，
结果和浅川沦为同一下场，
也可以说，心甘情愿的成为了浅川的同类。
成为了药物的依赖者，
终于可以名名份份的和浅川在一起了吧，
学姐当时可能是这样想的……
而本来放在上衣口袋里的一小瓶药物，也不见了。
明明正是需要它的时候。
可能是掉落在操场上，刚刚因为一直注视着千子内衣的缘故，她的外套根本没怎么关注过。
一想起床上千子痛苦的神情，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而这个时候，一种莫名的拒绝心理又重新涌上了心头。
越是快跑越是痛苦，不得不停下来重新调整呼吸，靠在墙边痛的走不动路的程度。
对于过去的恐惧感，
对于过去的回忆，自己家人模样的回忆，以及和家人那段幸福时光的回忆。
它们就像敷满蜂蜜的伤口，时不时会痛的让人回想起来，包括那些甜蜜时光一起。
想起三人在榻榻米上躺成的“川”字。
以及我们最后的哭泣，
就像川流不息的河水。
一时间涌上来的复杂情感，让我的大脑缺氧，心脏被揪成一团。
我慢慢的从墙边滑倒，捂着胸口，双膝跪在地上。
说不定，一切的罪恶的源头都是一个人。
我的父母，浅川和周防，一切的错都在一个人。
都是那一个人。
“求求你，泷也君……把我的浅川还给我。”
我会的。
一定会的。
然后，我重新慢慢站起身，开始寻找起来。
不久就来到了的最开始的地点——午后的操场。
而那里，
让我没想到的是，
万万没想到的是，
花泽春夜就站在那里。
昨天跟着浅川大我离开的春夜，现在竟然回到了这里。
如果想要找到浅川的话，就需要春夜的帮助。
可是我现在早就没有了傻傻的陪着春夜浪费时间的耐心。
“井上君……”
她慢慢向我走来。
有些意外的，她带着无助的眼神，目光有些呆滞，也有些惊慌的样子。
头发散乱，脸色苍白，走路也像是精疲力尽了一样。
“春夜！”
我提高了音量，而这种近乎于大吼的声音让她停下了脚步。
现在，必须和她划清界限不可。
“春夜……你怎么在这里……”
“啊，我知道了……原来你……井上君……你已经见过周防学姐了呢。”
“不要说得那么亲近啊！”
是啊，如果有时间考虑敬语的话，还不如从头开始，
就不让她变成这个样子。
现在学姐的这个样子，完全可以避免的吧？
“哦……呵呵……原来是这个样子啊……于是老好人井上……又开始要帮助她了……吧？”
春夜的声音颤抖着，
并不是发怒，而是一切都受够了的，一切都无所谓了的音调。
嘴上说说什么要毁灭世界，结果只是无聊的、让人痛苦的结果而已。
因为从来不觉得跟这个人说话转弯子有什么用，我并没有任何的掩饰。
“周防千子的那双受害者的眼神……让我无法原谅你吧⋯⋯春夜，被那种眼神盯着的话，我的全身都像是被勒住了一样啊！如果你没有对她做什么的话！”
“受害者的……眼神？那种东西……很让人难以忍受么？”
“当然了！”
“没什么难受的吧⋯⋯”
“为什么啊！”
“大概是因为……井上君一直都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的吧。”
春夜朝我轻轻的笑了笑。
“……”
似乎把这件事情没当做一回事，继续向我解释着。
“出了件……大事情，所以我来到这里……想找……周防学姐商量，没想到不在这里……”
“学姐她，在医务室。”
“是吗……是吧。她也……”
“……”
而就连这个事情，春夜都仿佛心不在焉。
从刚刚见面开始，我就能发现她的异样，或者说，一直有什么事情困扰着她。
“井上……君……”
“什么？”
仿佛鼓起了天大的勇气，春夜突然用她颤抖的手抓住了我的袖子。
——
“帮……帮我……”
“什……”
是没有听清么？
还是今天是个颠覆常理的日子？
春夜她竟然，
向我求助。
“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怎么了？”
“求求你。”
——求求你，把浅川带回来。
“帮……我……”
这是花泽春夜第一次向我低头，明明是那个从来不让步的春夜，明明是那个高傲的春夜，
我任由她靠在了我的胸口，
甚至听到了她小声的啜泣，
然后，
她慢慢地张开口，
“浅川大我……他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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