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艾琳认为对方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的时候，亚瑟突然抬起头，与毫无准备的她四目相对。
他那双淡蓝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绝望，愤怒与惊慌失措，取而代之的则是同情，叹息，以及一丝失望。
这对于现在的艾琳来说，无疑是往她心中那把大火上又倒了一桶猛油。
可就在她即将爆发之际，却猛然觉得亚瑟这眼神有些似曾相识。
正当她困惑于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一个在人群中匆匆闪过，身着棕色斗篷的人影忽然从脑海中跃出。
那是艾琳当初在被押送到龙骑士团前的游街路上，因为目光中流露出的感情与周围路人截然不同，从而被她注意到的家伙。
这么说来，当时从那人视线中所读取到的感情和亚瑟现在展现出来的确实极为相似。
可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在这时候想起来，难道说，自己在潜意识里认为他们其实是同一个人？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对此半信半疑的艾琳决定先质问一下亚瑟，如事情果真如她所想，那么他们两个之间要算的账，还要再往上加一笔。
毕竟，当初那道视线可是让她在意了好久。
其实更主要的是，艾琳也很想知道，自己那时心中涌现出的奇异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你......”
谁成想她才刚说出一个字，大脑便突然产生了如同被无数钢针同时扎入般的强烈痛感，迫使她不得不将还未出口的话重新咽回去。
还没等艾琳从这股剧痛中缓过神来，亚瑟先开口道：
“真是可悲啊，残忍夺去了那么多生命，在自己生命垂危时却又不肯接受治疗，妄图逃到那个无法被轻易触及的世界，以此来逃避本应承担的责任，这就是你们龙族所谓的骄傲吗？”
“你说...什么...”
艾琳本想反驳，但奈何这股头痛并未有丝毫减弱，反而还有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增强的趋势，让她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语言。
反观亚瑟这边，则仍旧在按照自己的节奏，有条不紊地阐述道：
“而这种骄傲，反倒恰恰是套在你们身上的枷锁。”
“凭借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你们可以随心所欲按照自己的喜好行事，却选择性忽视了由这些行为影响所产生的责任。”
“因为你们害怕承担这种责任，于是就构建起了一道名为高等种的防护墙进行自我麻痹，并以此来掩盖和粉饰你们不过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愉悦犯集合体这一本质罢了。”
“只可惜，你们待在这堵防护墙里太久，久到理所当然地认为它便是整个世界，一旦失去它，你们都将不复存在。”
“所以，当有人试图撕开这道防护墙的时候，你们就会像护食的小狗死死抱着食盆那样，歇斯底里地向所有敢于靠近者吠叫，不让他们靠近。”
“殊不知，这之中的主次关系早已逆转，自己其实成为了它的奴隶。”
“对于这样的你们，我深表同情。”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会放弃要求你为奥丁尼亚城里那些无辜生命，承担应有的责任。”
“区区...一个小小的...人类....少在那里....大放厥词了...”
艾琳强忍着这股足以撕裂大脑的疼痛，断断续续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你又懂得...我们....什么...”
躺在地上休息了这么久，她感觉自己的力气得到不少恢复，再加上已经对亚瑟彻底失去耐心，于是开始重新向四肢调集力量，试图再次站起身。
感知到艾琳动作的亚瑟明显有些慌了神，连忙劝止道：
“等一下！你身上伤势这么严重，里面还残留着诅咒，根本没从虚弱状态中恢复，不可以随便乱动的啊！”
“这是...我的身体...不...需要...你来管！”
面对亚瑟的劝阻，艾琳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完全将其无视。
在她的坚持下，原本一直处于侧躺状态的身体正逐渐开始回正，越发集中的压力也令本就破碎的地面不堪重负，不时传出阵阵龟裂声。
与此同时，随着重力影响，更多黑色血液通过腹部那道巨大的伤口流出，除了扩展浸染区域之外，也为她增添了一抹悲壮色彩。
尽管过程有些艰难，但身体确实是在被一点点抬升。
眼看就能摆脱这个困住自己许久的浅坑，艾琳却突然感到四肢一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身体便再次与大地亲密接触，以一声沉重的闷响宣告了她的失败。
亚瑟无奈地耸耸肩。
“看吧，我就说你现在还不能动，虽说龙族的恢复能力确实很强，可由于残留诅咒的影响，你现在无法使用这份能力。”
“它还会让你的伤口状况更加恶化，这点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观察艾琳的反应。
本想着能借机让艾琳接受自己的合作提议，却发现对方仍旧保持着倒地时那副错愕神情，没有丝毫想要回应的意思，亚瑟只得用尚处空闲的左手扶着额头，重重叹息了一声，决定换个话题。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不明白你们龙族的想法，除我之外的大多数人类也是如此，就和你们龙族不会费心去理解我们人类的想法一样。”
“正因为我们两族彼此都不了解对方，所以在接触过程中必然会出现误解，并由此衍生出一系列矛盾，进而演变为双方之间的种族冲突。”
“而这种冲突一旦开始，就无法轻易被停止，若是任由它继续发展下去，双方积累的仇恨只会越来越深，最终将一起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不认为事情进展到那个地步，对于我们两族有任何好处，所以我想要趁现在还能对此做出改变的时候，去抓住这个机会。”
紧接着，亚瑟话锋一转。
“况且，我说过要让你为攻击奥丁尼亚城的行为负责，可若是在你的认知中，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什么错，那么要求你负责任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说到这里，他抬头直视艾琳双眼，那蕴含着强烈决心的视线让后者不得不回过神来与他对视。
“我一定会让你深刻认识到，自己究竟犯下了怎样的错误。”
“可笑...”
艾琳的头疼此时已经变得极其严重，每吐露一个字，都能让她冷汗直冒，但还是咬紧牙关，以相当轻蔑的语气回应道。
由于她的面部表情也在这股痛感驱使下发生了扭曲，这时候开口足以让一个胆小的人当场吓晕，可即便如此，亚瑟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丝毫惧色。
“前面...扯了那么多...大道理...结果...满脑子...还是...想着...要让我....为你们这群蝼蚁...的死负责...真是...傲慢啊...”
“张口闭口...都在说你们...人类的命...如何如何....就好像...它有多么...金贵...一样...”
说到这里，逝去同伴的模样在艾琳眼前闪过，温蒂，昆蒂娜，龙骑士团里和她熟识的巨龙们，以及因她而得到解脱的机械巨龙。
一股悲愤之情涌上她的心头，从牙缝里挤出的每一个字，都被加重了读音。
“那我们...龙族的命....又该如何...那些...被你们...猎杀...奴役...甚至变成....实验材料...的同胞...”
“以及...为了你们...那无聊的...地盘争斗...而被迫...同类相残...的同胞...他们的命...又该找谁...负责呢...”
“在你这个...伪善者...眼里...你们人类...的命...才能被...称为命...我们龙族...的命...就什么都...不是了吗...”
“那么...在...要求我...负责...之前...先把你们...欠下的...血债...偿还了...怎么样？！”
歇斯底里地将最后几个字喊出口，艾琳仅剩的力气终于耗尽，脖子再也支撑不住，连带着自己的头一起重重砸落在地。
“呼...呼...呼...”
她仰望着已经越发昏暗的天空，在本能驱使下无力地喘着粗气，由于腹部伤口的关系，这些喘息声听起来就像是一台残破不堪的风箱在勉力工作，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这下子...或许真的会死掉啊...】
艾琳能够很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正随时间逐渐朝向终点迈进，但此时她再也没有能力可以去改变什么了。
当初在帕伦克城借由同伴们残存于世间的不甘与怨念，从而获得的那份力量早已消散，艾琳也未曾奢望这种奇迹能够发生第二次。
依照目前伤势的严重程度，在恢复能力无法使用的情况下，结局已然注定。
艾琳现在只觉得好累，想要好好地躺下来睡上一觉，最好永远都不要醒来的那种...
【我已经成功让那群曾经欺压过我们的人类，感受到了我们的愤怒，也让他们就此产生恐惧，这样应该足够了吧...】
【如今稍微休息一下，也是没问题的吧......】
自知辜负同伴们遗愿的她，只能用这种蹩脚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你不是说要给你那些同胞报仇吗？这么快就放弃，打算逃到那个世界去，是不是有点太早了呢？”
就在艾琳意识陷入朦胧状态，眼皮缓缓下落，即将合拢的瞬间，耳边突然传来了亚瑟略带嘲笑的声音。
她睁开眼，发现对方正在极近距离俯视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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