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路返回的话,一定会与炼妖术士撞个正着。
看他方才接下鬼火攻击的身手,其本人也不见得比长角恶鬼好对付。
这并不是水陆道场中的比试,而是术士间的死斗,许胜不许败。
能够让鬼隐实体化则是这次胜负的关键了。
予丰舍弃了原先的小路,躬着身子在坟冢之间一路小跑。
炼妖术士的气息就在附近,必须绷起神经十二分小心。
事与愿违,不能十分看得清路面的予丰,一脚踩到了什么嘎吱作响的东西。
即便是细微的声响,在夏夜里的坟冢之间也听得非常清楚。
炼妖术士:“小鬼,哪里跑!”
术士把一团闪着黄绿色强光的东西抛到天上,立刻照出了予丰的影子。
予丰:(“不好!如果被限制行动的法术命中就完了!”)
已经暴露了位置,偷偷摸摸就失去了意义。
予丰直身子,用最快的速度大步跑了起来。
炼妖术士:(“这小子跑得太快了,不好抓。干脆一下射死他,一了百了。”)
炼妖术士再次举起了拐棍,空气中的水分瞬间聚拢起来。
水气凝成尖刺一般的冰凌,直向予丰背后袭去。
飘羽的效果还在,强风把予丰和冰飞弹强行隔开,让予丰躲过一劫。
而飘羽一经触发就会失效,敌人的攻击并不只这一下。
予丰:(“师父,你徒弟的性命全压在你的法术上了!”)
在狭窄的坟冢间,予丰闪躲不及,被两发冰凌正中后背。
“啊!”予丰惨叫一声。
自己就像背后被锥子戳了两下一样,疼得厉害。
但仅仅只是很疼而已,金刚是货真价实的“刀枪不入”。
尖锐的冰凌没有刺穿他的身体,反而像戳到砖头上一样碰碎了。
背后有点擦伤的感觉,但剧烈的疼痛一阵就过去了,似乎也没受内伤。
予丰:(“对嘛,师父怎么可能让自己独一无二的弟子这么死了呢!”)
予丰决心尽量不要再用金刚了。
即便能极大减轻皮肉伤,精神上的负担仍然存在。
同样的攻击如果再来上几下,估计离咽气也不远了。
予丰跑开了一段距离,没见有新的冰凌飞过来,看来已经脱离了危险区。
他从坟堆里蹦出来,重新回到了小路上,很快就到达了鬼隐的所在地。
予丰:“呼……呼……呼……大叔!”
鬼隐看到予丰安全归来,喜出望外。
予丰:“大叔,我现在就把所有灵力都给你。接下来就都靠你了。”
鬼隐点点头,收下了予丰的灵力,一下子从灵体变成了摸得着的实体。
他站了起来,用脚从地上挖出一个闪着红光的小盒,一脚跺得粉碎。
鬼隐:“我想和你一起去,但被这妖人的法器限制住了行动。
感谢你没有因此而怀疑我。”
予丰笑了笑。
予丰:(“果然这个大叔是明白人,生前一定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吧。
如此体贴周道的人,即便真的是杀手,也不会是坏人。”)
鬼隐:“你先躲好,稍等片刻即可。”
予丰明白鬼隐想要结果炼妖术士的性命。
予丰:“大叔,且听我说。想必你要取那邪魔外道的性命易如反掌。
然而你在这里杀了他,只是报了私仇而已。
这个术士应该害过不少人,他更应该接受众人的制裁。”
鬼隐:“年纪轻轻有如此见识,了不起。我明白了。”
刷地一闪,鬼隐从予丰面前消失了。
这并不是法术之类的东西,也不是灵的特殊能力。
而是生前高度锻炼的肉体带来的爆发力。
那只是普通的一跃而已,鬼隐已经腾在半空中,离开了予丰的视线。
炼妖术士见没能截下予丰,气急败坏。
炼妖术士:(“那个小东西是个阴阳术士,万一和鬼隐签订了灵契就不好办了。
但是如果契约的术士死了的话……这也是个办法。”)
不等他想完,一个黑影在背后现出形来。只是咔嚓一掌,术士就晕厥过去。
正在使出浑身解数与长角恶鬼缠斗的小鬼魂,突然看到眼前的敌人摇摇欲坠,化为泡影。
一旦持有灵的契约术士失去了意识,灵的实体化也自然解除了。
天上的乌云散去,露出了晴朗的夜空。
惊心动魄的一夜,到此终于画上了休止符。
予丰知道大家已经脱险,就解除了小鬼魂的实体。
一瞬间,小鬼魂便回到了灵位牌中。
予丰:“好家伙,亏你挺下来了,真了不起。”
两人在心中好一番欢呼,如大难不死,获得新生。
欢喜之中,鬼隐扛着炼妖术士走了过来。
鬼隐:“邪魔歪道已经被擒获,你有何打算?”
予丰:“我们可以把他送交江游的水陆道场。
那里的道长是个很正派的人,应该会给世人一个公道。”
鬼隐:“江游吗……”
男子的眼神中闪动着伤感。
鬼隐身着夜行衣和皮铠,口罩遮住了嘴,头巾包住了头发。
予丰能看到的只有那双肌肤苍老眼神深邃,左边有一道伤疤的眼睛。
那一刻,他也许是想起了生前的事吧。
此处是战国塚。葬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是乱世的牺牲品。
鬼隐又有着怎样的故事呢。
予丰:“大叔,把你的愿望告诉我吧。
你心底的痛苦,生前的遗憾,对乱世的怨恨。
我一定能帮你的。”
鬼隐和蔼地看着予丰。
鬼隐:“怨恨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了。
但我的挚友、部下,都是因我而死,怎能完全释然呢……”
予丰:“即便是死,他们的死也是有意义的。
你的死也一样,包括这战国塚里的所有死者。
生活在乱世中的人没有一个不向往太平盛世的。
而这些乱世的牺牲者,正是太平盛世的奠基人。”
鬼隐:“但我站在历史舞台中的失败者的一方。
我们的战斗成了天下太平的障碍。我们的牺牲又有什么价值呢?”
予丰:“没有那回事。天名军也好,其他诸侯的势力也好。
虽然战争有胜负,但追求天下太平的人没有一个是失败者。
大家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向着太平的理想努力,所以才能有今天。”
予丰对于江游之战了如指掌。
在阴阳术士的修行之余,他最喜爱从师父或路边的讲史人那里听些历史故事。
那些经典战役和乱世名将让他津津乐道。
大概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梦想着能结识生前经历过乱世的灵。
予丰:(“鬼隐大叔大概是江南联合军方面的将领吧。
之前听那个炼妖术士说的关于“龙鬼党”的事,应该是卢家旗下的势力之一。”)
距今五十多年,江游曾经爆发了乱世之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大战——江游之战。
开国皇帝,讳既望,原是远江上游诸侯。
他举家舍弃了本来的姓氏,改姓天名,自封为天将军,开始了平定乱世的征伐。
天名家族在大将郑永成、李明焕,天才军师陆兰等人的帮助下统一了中原北方。
为了对抗崛起的天名军,远江南方与下游的诸侯结成联军,推举卢久盛为盟主。
双方投入数十万的兵力,在江游展开决战。
而天名军能征善战,仅半日就将联军击溃。
大战匆匆落下帷幕,天名既望也因此战的胜利,奠定了天下霸主的地位。
但任何荣光的背后都有阴影。战国塚中的亡者们就埋藏在了这荣光之下。
然而,予丰的话只是不曾经历乱世的孩童之言,有如何能说动鬼隐呢?
他放下昏迷不醒的炼妖术士,从术士身上抽了腰带,将其双手缚住。
接着,他又走近予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鬼隐:“小兄弟啊,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个心结不是你能够打开的。
在乱世之中,自己坚持的方向,人生的意义,完全被历史的结论所否定。
这种心情不是你能明白的。”
予丰:(“这样下去不行。如今鬼隐已经失去了能够依凭的遗体,变成厉鬼是早晚的事。
即便我能把一切大道理说得冠冕堂皇,仍然需要一些更加有决定性的东西来说服他。”)
予丰的意识潜入自己的脑海之中,努力回想一切自己听到的,看到的。
有什么东西能给予这些战败者的亡魂以肯定和慰藉呢?
这时,一匹狐狸出现在它的意象之中。
予丰:(“就是那个!”)
予丰:“大叔,我知道了!虽然我是局外人,说的话可能不够分量。
但有一个最有分量的人,虽然没有说话,却表达了同样的想法。”
鬼隐略微有些感兴趣。
鬼隐:“你说的是?”
予丰:“战国塚的灵泉后边不是有一尊三尾大狐像吗?
那尊神像又是谁所立呢?”
三尾大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神,而是妖仙。
如今,三尾大狐能在全国各地都有供奉,受世人敬仰,是因为开国皇帝天名既望的原因。
相传,三尾的狐仙曾救了天名既望的性命,还赠与他一柄宝剑,助他平定乱世。
天名既望与狐仙相约,世代供奉三尾狐仙,作为家族的守护神。
在百姓心中,三尾大狐像已经成了皇家的标志。
而战国塚灵泉后的那一尊,正是天名既望派人安置的。
予丰:“这战国塚埋葬了江游大战的牺牲者。
天名既望并没有将友军与敌军分开埋葬,还把自己最为信奉的狐仙像立在了这里。
这难道还不是对为乱世牺牲的将士们最大的肯定吗?
有这种器量和仁德之心的君主,自然有猛将谋臣愿意为他效力。
这才是他胜过其他诸侯,最了不起的地方。”
那一刻,鬼隐想起了自己的死。
他的思绪回到了临刑前,来到天名军辕门之下的那个清晨。
天名军的主帅坐在大帐之中,被俘将士则一批批地被带到大帐之外。
两侧的帐幕挡住了主帅的脸,但他的气宇轩昂,让鬼隐记忆犹新。
天名军主帅:“你们愿意投降吗?战斗已经结束了,投降者既往不咎。”
鬼隐身旁的联军将士纷纷低头称降,而鬼隐仍然昂着头颅,心意已决。
天名军主帅:“你不愿意投降吗?为什么呢?”
鬼隐:“卢久盛大人曾有恩于在下,愿以死相报。”
天名军主帅:“卢久盛已经兵败撤往南野,即便你一人坚持不降,也于大事无补。
投降我天名家,活下去,又有什么可耻的呢?”
鬼隐:“在下乃龙鬼党的首领,担联军殿后之任。
如今部下悉数尽节,在下战至连自杀的力气也没有了,不能独活,但求一死。”
帐中之人停顿了片刻,说了一句话,“送壮士。”
就这样,鬼隐为战败的卢久盛守节,于江游之战后第二天被处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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