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没有答话。
他似乎想起了与汐第一次相遇的情形，那时候的他，虽然有些惊异为什么汐能够进入到这个地方，但却有些不受控制的将她留了下来。
留下她，或许真是因为他饥饿了太久。
尽管他并不需要依靠进食来延续生命，但即使他绝食的时间再久，也还是无法彻底遗忘和忍受当初汲取食物获得养分时的柔美甘甜。
如果说恶魔本身也存在欲望的话，那就是当人类展现着那些令他们诞生时的情感——那些被他们当做食物的东西。
他并没有对汐说谎，绝大多数时候，人类对于恶魔来说，确实只是食物罢了。
但，本就只是出生于单一欲望的恶魔们，也同样容易在这种情绪中得到共鸣。贪婪之人会吸引贪婪的恶魔，其它的欲望也是如此，对于人类来说，这只是自己的一种欲望，但对于恶魔来说，这就是自己的生命的全部。
当然，同样身为智慧生命的恶魔也会在自己的生命中添加别的色彩，可和作为白纸诞生的人类不同，他们从诞生的时刻开始，就已经被刻印上了底色，无论他们多么想要摆脱都毫无用处，因为没人能够否定自己的存在。
更何况，他们必须要倚靠着那些让自己诞生的根源才能够继续存活。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而想要以死明志的做法仅仅只是随风飘散，不会有任何人记得你曾经存在过，而欲望也不会因此而止歇，还会有新的恶魔从中诞生。
赫尔俯下身子，在靠近汐的同时，他也能够切实的感受到自己的欲望。
那是名为汐的一场【献祭】。
“再继续靠近我，你会死的。”
赫尔的声音在汐的耳畔响起，宛如死神的低语，切实的勾起了人类心中对死亡的恐惧。仿佛直面死亡般的感受令汐的身体忍不住战栗起来，但恐惧却在扩散不久之后便自然消散，尽管身体仍旧忍不住的颤抖着，少女仍旧回答道：
“是的，我愿意。”
宛如表白般的话语中透露出来的却是那些令赫尔丝毫不陌生的阴暗与潮湿——从他出生时便是这样，他接纳了一个又一个这样的灵魂，然后看着他们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他从不出手挽留，因为他从死亡中汲取养分。
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厌恶、排斥，曾经伸出的手。
过去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开始不断闪现，看着眼前似乎放弃抵抗的少女，一种无名的怒火突然涌上心头，他一把抓住汐的身体，力量之大似乎要将她直接撕成碎片。
但或许是已经做好了献出生命的觉悟，汐并没有反抗，面对这种程度的暴力，她甚至表现得无动于衷。
赫尔抓紧汐的双手开始逐渐失去力气，逐渐变得颤抖，最后颓然的松开，他知道，自己再一次的被击败了，他想要叫汐离开，并且永远不要再来这里，可他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终于连身体也伴随着双手一同颤抖起来。
疼痛感消失之后的汐重新睁开眼睛，看到了瘫坐在地上的赫尔。
“我应该让你离开的。”
赫尔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他看上去十分憔悴，仿佛一下子遭受了什么重击一般。
“我让你感到不快了么？”
“不，没有，只是……我不希望你死掉。”赫尔说道，自从曾经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开始惧怕生命在自己的眼前消失。
“那你不吃掉我么？”
“不，今天不。”
赫尔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不过此时的他并不会想到，他们这里的这段对话后来会被汐写进自己的书里。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那我应该继续为了做一个优质的食材而努力吗？”
汐眨了眨眼睛，看上去颇有些无辜。
“当然，所以你要好好生活，锻炼身体，保持一个完美的状态然后再被我吃掉。”赫尔打趣般轻声说道，他确信眼前的少女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就像他之前能够感受到她一样。
人与恶魔，相互吸引着。
起初，人类只是为了靠近自己的欲望，恶魔只是为了果腹。
可是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呢？
赫尔伸出手，想要像之前那样摸摸汐的头。在他之前曾接触过的人类中，汐的年纪是最为年轻的一个，但她沉沦于自己的速度却是最快，最深的那一类。
再过去，这些人往往不到数月便会投往死亡的怀抱，若他刻意引导，可能在数日之内便会主动敲开城堡大门。
赫尔无意去窥伺汐的过去，尽管他确实好奇。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年纪的人类，无论是少年还是少女，都尚处于青春焕发的年纪，死亡是距离他们最为遥远的事情，若他猛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只会被狠狠推开。
赫尔猜测或许是因为刚刚失去亲人的缘故。他印象中的人类总是如此，尽管看上去完全不在意，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在意吧？因为亲人的亡故而困在回忆无法走出的人类比比皆是，或许汐也只是其中的一员。
他的手抚上了少女的头，有种抚摸着某种小动物的感觉，因为少女并不抗拒。
“我还是希望你远离我。”
沉默一会儿，赫尔再度开口，不过抢在汐回答之前，又接着说道：“但我又希望你能够留下来，我想这就是恶魔和人类注定无法成为朋友的原因。即使不将对方当做食物，但恶魔本身的存在就足够推动着欲望的累积，最终只能看着他走向深渊。”
“那么，你就在我迈入深渊之前，将我吃掉吧。反正，人总是要死的，我从没考虑过让自己死的有价值，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自己从来就没有出生。”
汐平静的说道，低垂着眼帘，说着自暴自弃的话。赫尔不太确定这是否是受到自己的影响，不过只要她待在自己身边，这种事总会发生的，死亡就是他的底色，他改变不了，也无能为力。
念及于此，往事又喋喋不休的在他耳边绕圈，他看着少女平静的脸庞，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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