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凉程度和之前的黑暗世界相比起来也毫不逊色的荒芜世界，赫尔见到了那个男人。
时隔千年的见面，两人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变化。
男人仍旧像赫尔最后一次见他那样，神采奕奕，丝毫不为现状困扰，执着的，将那块刚刚滚落山脚的巨石朝山顶推动。
他似乎乐在其中？
赫尔发现自己的心中竟然生出了这样的疑问，可若是这样，这刑罚本身又有何意义？
赫尔的到来惊动了他，在看到赫尔的时候，他似乎很惊讶，或许是因为这里从未有过访客的缘故，因此，他身上的力道松懈了，于是那巨石便再一次滚落下去。
“好久不见。”
男人爽朗的打着招呼，语气像是面对一个多年的老友。
“好久不见……”
赫尔回答道，老实说，这种场面真是怪极了，而他也从没有想到，再次见面，眼前的男人仍旧是这样的精神，看不到任何的失望或者颓废——这其实令赫尔感到挫败。
这种挫败感令他无法开口，于是只得看着男人重新开始“工作”。
“西西弗斯，你悔过了吗？”
半晌过后，赫尔发问，而已经进发到山腰的男人并未回话，他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眼前这块巨大的石头上，直到他再一次的失败，看着石头朝山下滚落的时候，他才回答道。
“不，我从未做错过什么事情，所以，何谈悔过呢？”
西西弗斯这样回答道，向山脚进发去追逐那块巨石。
“如果你是来劝说我向你们低头，那就请回吧。”
他高声说道，声音中并没有因为千年的失败而出现一丝的怀疑和挫败：“我会打败你们！作为人类！”
赫尔对于他的决心没有任何兴趣，他此行前来也并不是为了嘲弄这个永无休止的男人，只是，回想到之前在兄长处的失败，他还是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淡淡的说道：“我需要你帮我，西西弗斯。”
“什么？”
西西弗斯惊讶的说道，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些高高在上的家伙们也有祈求一个凡人的时候。
“你之前玩过的那个把戏，我需要你再试一次。”
赫尔说道。
传说中，西西弗斯因为绑架了死神触怒众神，最终被惩罚进行这永无休止的工作。
但对于赫尔而言的现实是——这个名叫西西弗斯的男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手段骗过了自己，并盗取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这令他可以一直活着。
当然，这是他还没有被流放到这里接受惩罚之前的事情。
“你想制造不死人？”
西西弗斯问道，结合了自身的经历之后，他能够想到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一个了。
“不死人……”
赫尔轻声默念，看上去似乎有些恍惚——他原先是想效仿眼前的这个骗子，让他成为新的“自己”。
“是，我想要这么做。”赫尔回答道，心情也重新变得愉悦起来，和直接转变种族不同，如果是成为象征的一部分，自然不会受到自我的排斥。
“我想要这么做！”
赫尔说道，他想要主动去抓紧一些东西了，重复失散的现实已经令他厌倦，或许，他可以像眼前的这个男人一样，掌握自己的世界。
“所以我请求你，西西弗斯，帮帮我。”赫尔坦率的说道：“你成功的打败了我！”
“我能够从你的声音中感受到情感，死神。”西西弗斯回答道：“但是，你并不怨恨那个你将要转变的人类吧？所以，为什么要惩罚他呢？”
“惩罚？你认为这是惩罚？为什么！”
赫尔高喊，觉得自己的心意受到了诋毁。
“人类的精神，怎能抵得过永恒的时光？”
西西弗斯叹着气说道：“或许你们此时相悦，但终有一日，你们会互相憎恨，永恒会消灭一切，包括所有的情感。”
“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还存在？”
赫尔不服气的反问道，实则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他知道，西西弗斯并没有说错。
对于一个时间短暂的物种来说，长远而宏大的时间会逐渐将他们的意志摧毁、分解，并最终重构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我只是在这里推着石头罢了。”
西西弗斯淡淡的回答，但赫尔还是看到了他眼底的偏执，便明白了这一切。
他在这里推着石头，就像当初的他逃避死亡一样。
但仅仅只是这样对他而言也就足够了，这个男人所追求的一切都源自于自我本身，对他而言，他所处的地方就是世界——而他完全的享有它，因此，他完全的拥有着自己的命运。
“或许，你可以换个方式。”
西西弗斯说道：“你为什么不放弃自己的一切，成为一个人类呢？”
“我尝试过，西西弗斯。”
赫尔淡淡的笑了笑：“但我失败了，所以我才来到这里，希望得到你的帮助，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有些太过心急。”
西西弗斯没有回答，因为赫尔自始至终都没有说明他真实的需求——这是显而易见的隔阂，因此西西弗斯并不会主动的去做什么——若是真心寻求帮助，至少该敞开心扉才是。
这是西西弗斯所信奉的准则。
“不过，既然我来到了这里，我想说，你可以停下了。”
赫尔说道。
他眯了眯眼睛，似乎是在回忆过去，但他想到的却是告别。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突然觉得，我所度过的时间是如此荒谬。总之，西西弗斯，你赢了，停下来吧。”
“我赢了？”
西西弗斯神情怪异的重复了一遍，尽管他之前便听过一遍类似的话语。
“好吧，既然你这样的承认了。”
激情迅速的从他原本明亮的眼睛中退去了。
“只可惜太晚了一些。”他呵呵的笑了。毕竟从进入到这里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不是人类了。
多想在那个时候听到啊。
在他还是人类的时候。
“并不算晚。”
赫尔转过身去，像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告别：“人类的伟大从来都只在于精神。”
“是吗……”
西西弗斯嘴角露出微笑，尽管赫尔在说完这句话便已经消失在他眼前。
“还不赖嘛。”
他转身看了看那块巨大的石头，耳边仿佛回荡起俄尔普斯的七弦琴，于是西西弗斯坐在了他的巨石边上，背靠着他，逐渐变成一块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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