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次，我是买家。”
“啊…什…这…”
仿佛听见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一般惊讶，阅人无数的巴顿老板竟一时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不可以吗？”
我凝视着他瞳孔微缩的双眸，平淡地反问。
“啊不，大人…”
巴顿老板渐渐恢复原状，但留有的余悸仍卡在他的脖子上，难以吞吐出言语表述他的意思。
“嗯？”
即使这样做有些欺负人，我也不想让这段不同的时间滞留于此，嗯，没错，我只是想快点。
“嗯…大人，请告诉我您需要的奴物类型？”
巴顿老板面对我简单的语句有些不安，大概是我的气势太过咄咄逼人了吧，请恕罪我那已无法等待的焦急心理。
再者，他似乎有什么话不敢说出来，想必也是因为对我的行为的困惑吧。
也确实，被请求过赠送奴仆什么的，已经很多次了，不过每次我都选择了拒绝，而这次我却请求主动购买，怎么想都像是低劣荒诞的笑话吧。
也是有不可明说的原因呢，世事皆有变迁，即使物是，人也会非。
“大人？”
哼，胆敢打断我的发呆。
“嗯…具体有哪些类型？”
原谅我的隐瞒，其实类型我都知道的，只是单纯地需要思考的时间。
说实话，到底要买哪种，至今未确定好…
毕竟那守护，也意味不明啊。
“布兰奇大人，具体的类型的话，有手工业奴、农业奴、家内仆役、医师、乐师、兵奴、角斗奴、官府卒吏等，其来源嘛，一般都来自于罪犯，负债者和战败的俘虏……”
巴顿老板不愧是奴市主管，一讲起关于他的职业的知识便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但即使是这样，我不仅一句没听，而且费尽心思也没考虑好究竟要买哪种。
说到底这寻找的本身就是没有答案的，更何况寻找的对象呢…
想着，心情低沉了下来。
“综上所述，所以，布兰奇大人，想要哪种奴物呢？”
对方都已经说完了，来来往往的顾客都走了好几波，然而自己仍然在苦思冥想。
“嗯…容我考虑一下。”
我难得地踌躇了，明明就连当初作刺客猎人都未曾有过犹豫的说…
“既然布兰奇大人还没想好的话，那请大人随着那条走廊边看边选吧，在下还有些许繁杂的事务需要处理，所以……”
巴顿老板指着某个走廊，一脸为难。
看着对方为难的样子，我顺便给他个台阶。
“所以巴顿先生尽管去处理便是，我先看着。”
“谢大人体谅。”
巴顿老板一脸感激地说道，然后急忙走开了，看似有很多事务要解决的样子，真是沉重啊，人类的身躯与灵魂。
于是，我又成孤身一人了。
平静地观望看看，顺便思虑寻找的对象。
走向那条走廊，我且看这荒诞世间所孕育的是非之物，这是何等的肮脏啊，却在肮脏的边缘点缀华丽的假珍珠。
有两条红线，隔绝开来那漆黑的牢笼。
有那魔器的束缚，红线隔开距离看似多余，但人类向来厌恶死亡的拥抱，总是会满脸高傲地命令它离开，贪求着活着的感受，却迷失了生存的意义。
我看着那些深受桎梏的黯淡的生灵们，心中的感慨一直那么矛盾。
黑暗笼罩每一个被囚禁的生物，惨白的金属束缚着它们的身躯，更可憎的是，那牢笼之上竟标志着它们活生生的信息。
“4227号，魔族，骷髅族。特长：弓箭，长剑，暗杀，进攻……”
“4231号，魔族，吸血族。特长：战斗，杀戮，引诱，烹饪？……”
“4256号，鬼族，哥特狼。特长：坐骑，速度，锋利，聪明……”
“4259号，魔族，史莱姆……”“4260号，魔族，哥布林……”“4271号，人族，斗士。特长：搏斗……”
……
说实话，这样看下来，也难以找到感兴趣的家伙…
“唉…”
我长吁一口气，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又是为什么啊，在这种地方寻找守护的意义。
长叹之余，忽然，我察觉到了一道目光。
那目光，极其隐晦，又极其偏执，死死地落在我的身上，便不再动摇。
我假装没看到，又随意走动看了几个信息。
嗯…还是依旧不感兴趣，还是依旧被盯着。
逃避，总不是个长久的办法，作为刺客，我深深地理解这一道理。
于是便顺着目光瞥回去。
这样一瞥，我不禁愣住了，思维同我的身躯都僵硬了。
那是一个怎样的少女啊，神处漆黑牢笼之中却在黯淡的光影之中显得纤尘不染，略微不堪的衣裳却在这奴市几乎是仅存的干净，乌黑的发丝不短不长，沾染泥泞，但依旧柔顺，精致的面容隐藏得很好，很难让人发掘，但倘若发掘，定沉沦不已。
可是，这都不是这位少女震撼我的地方。
唯一且无比震撼我的，是那深邃不见底的黑色眼瞳，让我相怜的独特。
黑眸之中，若直看，毫无动容与波澜，似平静的海面，然而这海面之下，隐藏着万丈的波涛，那些许戏谑与揶揄，但倘入最深层，一定是那偏执与倔强。
多么有趣又矛盾的灵魂才会赋予这双眼眸这样的内涵啊！
而且，不知为何，总能从她身上看到过去的自己的影子。
我沉吟片刻，与之对视，明明自己带着黑袍，笼罩着面容，却感觉这少女的视线穿透了这些黑暗的朦胧，直射入我眼瞳，甚至，进入内心。
而也不知怎地，黑暗牢笼之中，看那比黑暗更深邃的漆黑眼瞳，却是那么清晰，那样动人！
良久。
身旁行人过，亦打不断这种奇妙的境界，最后，还是我动身脱开那奇妙的吸引力，才挣脱了这无形的枷锁。
我有些好奇。
走向那个少女，嗯，个子不高，但凌冽的势气，即使对方隐藏得很好，自己还是或多或少感受到了。
“为什么盯着我？”
我还是老样子，平淡地问，听起来似乎有些无礼。不过这样说话已经习惯了，怎么改都很难吧。
“因为，你会是个有趣的主人。”
少女声音若银铃清脆空灵，毫无杂质污垢，纯洁的白莲花盛开于脏乱的牢笼。
闻言，我笑了。
“第一次见面，有趣一词，何从谈起？”
我并没有对对方说话方式有多惊讶，因为那惊讶，已经在看到那双眼眸的时候已经惊讶完了。
“第几次见面重要吗？”
她轻轻歪着头反问道。
“不重要吗？”
我也顺着反问她。
“我们不是已经看到互相的灵魂了吗？”
“嗯…嗯？”
我开始不解。
“既然灵魂契合，何必在意见面次数呢…”
不等我完全理解，她自顾自地说着，眼眸依旧盯着我，无辜的样子仿佛在诉说着：你的话，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就是你了，带我走吧。”
不过几分钟，她仿佛我的老朋友一般，娴熟地和我说着话，并让自己带她走。
？？？
我不理解，谁才是奴物啊，是我选你还是你选我啊，喂！
我并未急着回答，转眼看向她的告示牌。
“艾利斯，我的名字，你呢？”
目光还未聚焦，声音先传来。
……原来这黑袍有没有都一样啊，那没事了。
一边看着，我一边回答：
“布兰奇。”
4321号，魔族，？？？，特长：诅咒。
真奇怪，前面的奴物都是信息一大堆，最上面的整理的概括般，这个奴物竟然概括的信息都不全。
当然前面信息少的也有，但一般是都弱得可怜的人族，可是这位，不仅是什么魔族的信息未知，而且就连特长都如此独特。
“不必看了，上面的信息没有意义。”
对方平静地道出他的想法。
我有些惊讶又有些疑惑。
“你知道上面的信息？”
本来这个信息就是一面向的，里面应该是看不见的，可为何对方……
“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人类也得不到关于我的信息。”
少女如是说道，我则为之魄力微微汗颜。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少女继续补充道：
“我也不知道我的信息，我失忆了，只知道我住在森林里，打猎时被抓，卖到了这里。”
我沉吟着，说实话，这样的经历在这里已经算常见的了，只是还是有些好奇，对方为什么要和自己说这些，以及为什么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自己的那样遭遇。
“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因为你会成为我的主人。”
双方话语皆轻轻飘飘，但内容却时而掀起波澜。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我会买下你？”
我随意地问着。
“因为是你，所以肯定会。”
“……”
什么啊，这不等于没说吗…难道是我太愚钝了吗，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啊…
不过，隐隐约约，心中藏着一抹痕迹，我，或许，真的可以理解。
“如果我不买呢？”
我轻轻试探着道。
“你不会不买。”
少女的话语，斩钉截铁，直击我灵魂深处。
“那我还真就不买了。”
我这样说着，转身离开，同时，也清晰地感知得到，那幽幽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
一步…
两步…
三步…
……
二十步。
都快走出她的视野了，然而依稀感受得到她的目光，以及那平静的身影，没有任何动容，仿佛捏准了我绝对不会走一样。
脚步一顿。
我服了，我承认了，她赢了。
真的很奇怪，即使是纵横沙场，徘徊人族魔族之间，入迷宫深层，上下层皆留名的自己，仍被这小奴物掌握得死死的。
我走了回去，脚步显得有些艰难，就像犯错事的孩子回到母亲的身旁。
幸好还有黑袍披着，显得不是那么尴尬…
首次，认为黑袍是那么的有用，让我燃烧的内心降低几许温度。
大概，若是当初沉沦于虚妄的自己，肯定不会回头吧，只是现在情感的流动与对名为守护约定的疑惑，迫使现在迷茫的我，回了头。
再次走到她的身前，她的目光依旧死死地卡在我的眼睛上，仿佛多么坚固的羁绊，无法斩断。
霎时，二人无言。
“真是败给你了…”
我无奈地随意道。
随后记住这个编号，让之前的护卫先生找来巴顿老板，打算进行购买。
…
“大人的意思是要买4321号吗？”
看着对方略微颤抖的样子，我显得有些困惑。
“怎么了，不可以？”
“啊…不…，就是，那个编号信息不全，可能会亏，大人您执意要买它吗？”
“是的。”
“可是…好吧，我就直接告诉大人了，这可是这里的禁忌秘密…”
“嗯。”
“其实我们奴市每一个标上诅咒的奴物并不是意味着它可以使用诅咒这一技能…”
“嗯？”
“其实是表明那个奴物会带来诅咒，您是不知道，那个4321号，是被一队冒险者带来的，说是讨伐魔物所得的战利品，可是…”
说到这里，巴顿面露难色，往周围观望了一下，小声地道：
“第二天，那队冒险者，全失踪了！”
“哦？”
我没有很害怕，只是略微对这种事有点兴趣，毕竟，这说明在背后，有着强者出没，或许是刺客，或许是魔法师，总之，有点意思。
毕竟之前我也有时候冒失地留下一些奇妙的怪谈，想起来，还真是有些不够谨慎的说。
“而且至今还没找到，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队人却尸骨无存！”
话到这里，巴顿老板就闭嘴了，一副“为你好”的模样，在提醒让我不要买。
不过，我拒绝。
“就她了，几个金币？”
“大人，这…”
巴顿也显得有些困扰。
“巴顿先生，希望您不要多加干涉。”
“嗯……”巴顿老板脸色变换了几下，干脆地道，“原价10金币，一个金币就卖给大人！”
我没有过多在意他的脸色，扔了一个金币过去，说着：
“办手续。”
……
巴顿老板送着我与旁边的黑发少女，也就是艾利斯，一直到门口，脸色好不自然。
“您走好！”
“嗯…”
怎么总感觉对方一脸沉重，伴随这句话，怎么跟生死别离似的。
一直到现在，少女一直都盯着自己，仿佛看着什么有趣的玩物似的。
这家伙……
搞得像我是奴物似的。
不过，作为奴市，魔器可是相当靠谱，打上的印记，可以由主人判其生死，并且倘若有对主人的恶意，魔力会自动扼杀造反的奴物。
只是这种魔器实在无趣，我顺手消除掉了效果，悄悄的消除，没有人可以发现，所以作为奴物，也不敢造反就是了。
走出奴市，已是下午，不见黄昏，但有炎热。
灼热的气息再度袭来，恶臭的空气蔓延左右，然而这颗心脏却不由得轻松了不少。
“呼…”
松了一口气。
“主人很讨厌奴市吗？”
“不…呃…也算是吧。”
我准备想说些客套话来着，但对象是自己所买生物，也没这个必要了，况且对方又是那样奇怪的能直触我内心的奴物。
还有，这个称呼还真是…不自然呢。
“那个，艾利斯，以后不用叫我主人，叫我布兰奇就好。”
“是的，主人。”
“……”
真是乖戾啊…
我立即妥协了。
毕竟已经难以被震惊困扰得那么厉害了，简单来说，震惊麻了。
“真是服了你了。”
没有过多纠结，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她。
“至少现在，请让我称呼你主人，这样，你我都会安心吧。”
“随便你吧。”
“谢主人。”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在我的心中试探着什么，这样的对话，从前都未有过。
不过话说回来，语气毫无礼貌可言呢，虽然我不在意这个就是了。
继续在狭窄的街上走着，路上行人若断魂般或行或集，时不时有些目光面带欲望地瞥向我这个方向。
我一黑袍，自然引起不了别人的什么想法，但是身旁的少女就不一样了。
不过呢，没人敢来动手，因为这一带街道虽然狭窄，也算正街，白天不敢也正常。
我与艾利斯走着，不知为何，距离渐近，明明没有感觉对方有刻意的靠近，可是距离就是越来越近。
于是，污浊的空气中添了一抹芬芳，即使从对方脏乱的样子可以判断出很久无法洗澡，但这抹芬芳，已然入骨罢。
忽然，少女脚步一顿。
“怎么了？”
我有些疑惑地看着停下的少女。
“主人…”艾利斯说着，又停了停。
“嗯？”
“以后可以不像刚才那样调皮吗？”
那双蕴含着魔力眼蕴含着奇妙的情感直视着我的眼，也直视着我的灵魂。
调皮？我很调皮？？
这像是奴物该和主人说的话吗！
只是懒得生气愤怒了，我不知不觉中多了一份歉意，她说的应该是我假装离开的事吧。
“嗯…”搞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因为那样，我会很不安。”
？
我更加仔细地盯着少女的黑眸，并且尝试从其他角度盯着。
嘶，可是，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一丝不安啊，从头到尾都是一样的，就是是那时，也察觉不到有一丝名为不安的特征出现在她的眼中啊。
“主人，你可以感觉到吧。”
“……”
说着这话，我不禁有些沦陷在其深邃的海洋。
好像，可以，读出动摇。
孤助无力，事与愿违的感觉。
“嗯，以后不会让你不安了。”
神使鬼差之下，我竟然答应了下来，情感的共鸣有时真是过分强硬，迫使一切不可能变得可能。
似乎察觉到少女松了一口气，但是依旧无法察觉有什么表情上的动容就是了。
继续走动了起来。
目标是我所居住之地。
走路过程，明明刚从奴市中出来，却没有对外界的丝毫好奇，仿佛一切都使她厌倦了一般，只是总是直勾勾地凝视着我。
我现在想收回那句话，这孩子才不像曾经的自己呢……
“呐…”
“嗯？”
“主人……”
“怎么了？”
“以后让我来救赎你，你来守护我…”
“！”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的心中却已经完全无法平静了。
“？”
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平静，她走慢了些，有些疑惑地望着我。
是的，放谁都会疑惑吧，素来平静的自己第一次难以平复动摇的内心。
她的这句话，就是答案吗？那名为守护约定的答案吗？
疑惑着，脑中迅速地闪过许多过往的记忆，一直到那条龙，那个血泊，那句话语。
停下来了。
心绪也平复下来了。
或许是因为我看到了艾利斯眼中的困惑，大概，这只是无心之举吧。又或许是因为那折磨的记忆。
无所谓了。
“嗯，以后我来守护你，你来救赎我。”
既然是无心之语，便随意地回应了过去，只是心总是忍不住暗暗认真，既然暂时找不到答案，便守护着她吧。
莫名心安，这也许就是答案中的一部分呢。
看起来会很奇怪吧，我和别人交流用聊天的方式是最多的，而对这小奴物，却是眼神交流最多。
“那主人…”
“嗯？”
“你为什么买下我？”
？
我有些疑惑，不禁凝视那迷一般的眸子……
那是世间名为矛盾的实质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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