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魄轻笑起来，注视着阳学真脱离他的靠椅，强换上微笑将审讯室的大门拉开。
那位右眼戴着单片眼睛的金发女性身材高挑，身姿挺拔，而且视线在进屋的那一刻就在环视整个场景，以及略微右侧枪套靠近的右手，无一不在体现着一位女骑士才拥有的专业素养。
为军队服务过不短时间的高级文职人员？有点意思。
“来的是您？”阳学真眼前一亮。
“看来我已经这么臭名远扬了啊。”翠西忽然偏头瞟了一眼托着下巴发呆的年轻男子，自嘲地笑了一下。
“怎么会？”阳学的脸像一个熟透的番茄，双手笔直贴在裤缝，“您一直是我们的榜样，您撰写的那本《奥术机械论》至今都放在我的床头。”
“嗯，有机会希望能在晚宴上讨论相关问题。”
“是您办的晚宴吗？是什么时候？”阳学真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对了，我是中城区骑警三部的队长，阳学真。”
在翠西一旁的随从狠狠瞪了他一眼，阳学真这才尴尬地讪笑了一下，意识到刚才这位大人物只是随口的一句客套话。
“阳警长，你是一位值得称颂的好警官。能抓到这样一个重犯，你应该得到相应的奖赏。”翠西的视线始终游离在灯光下那位戴着镣铐的年轻男子的脸上。
她身旁的随从立即从袖中摸出一份津贴兑券塞到阳学真的手里，以表鼓励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感谢您的厚爱。”兑券快速被阳学真塞进腰包，他深深鞠了个脑袋都快贴到膝盖的躬。
“这是你应得的奖赏。”翠西含蓄地笑了一下，“阳警长，我想去和那位犯人单独谈一谈，没有问题吧？”
……
……
虽然说翠西从来不热衷于将年龄与能力挂钩，但她还是会惊叹面前这位被拘束着手脚的犯人过于年轻了。
因为这位男子的神态文雅成熟得像是一位久经尘世的上位者，但那张清秀白净的脸甚至还带着少年的青稚。
“阁下的年龄真是超乎了我的想象。”翠西将椅子拉到桌旁，在洛魄的正对面坐下。“我本以为这位英雄兼囚犯会是一位年龄足够做我父辈的老男人。”
“翠西女士的人格魅力同样也超乎了在下的想象。”洛魄嘴上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美貌与才能兼备的您可不是奥术机关里半身入土的老人能够比拟的。”
翠西被这番调侃噎了一下，旋即两人面对着同时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笑得张狂恣意，像是两人同时被对方的话语戳中笑穴，脸上的笑意根本止不住。
然而，这实际上是代表着不同利益的双方在见面和谈时，所建立起来的潜规则。在刚开始和谈，讲一个听起来并不好笑的笑话，两边若是同时大笑，则就代表着双方对于这次和谈都处于一种友好的态度。
在半分钟后，洛魄率先止住笑意，扬了扬手上的镣铐，“翠西女士，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吗？”
“听说洛魄先生在莫比雅学院中蒸汽与奥术专业几乎是满分的成绩，所以在此方面我有一事求教。”翠西抬动指关节，抵了一下单片眼镜。
“在半小时前，我在中城区的事发地点找到了那台妄图刺杀教廷关键人物的装甲人形。但我发现它的引擎并没有损坏到足够让它瘫痪的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你发现那台装甲人形好像回光返照 ，当着你们的面逃离了事发地点？”洛魄嘿嘿一笑。
“看来你对后续的发展了如指掌。按照那台装甲人形的速度，现在应该已经蛰伏在这附近了吧？”
“你猜？”洛魄故意躲在灯光后，让自己处于昏暗区域的面庞呈现出一种诡谲感。
翠西起身塞回椅子，“坐上我的马车后再来详谈吧，这里可不是一个适合陪你玩猜谜游戏的地方。”
“对了。”翠西忽然回过头掩嘴笑了一下，只不过被她用摸嘴角的手势完美遮盖了，“洛魄先生，你手臂上那条绷带，还蛮可爱的。”
洛魄愣了一下，这才注意到圣女殿下的那条带着风铃的发带还系在他的手臂上。
他胡乱地解下发带，想随手往地上一丢，但迟疑一秒后，最终还是揉成一团丢进了风衣的兜里。
私谈结束，审讯室的大门被从外部打开。
“我在监狱门口的马车等你。”翠西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在即将踏出审讯室时，她忽然右手两指合拢，在空气中划出两个倒三角的形状，随从欠身行礼。
刚准备迈进审讯室的阳学真怔在原地，他略显呆滞地注视双手托着下巴的年轻男子。
直到翠西微笑着与他擦肩而过时，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向她行军礼。
这时，翠西身边的随从扯住了他的胳膊，声音平淡又生硬，“阳警长，这位犯人的身份非常特殊。翠西议长认为在暂时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还是暂时先将他释放。”
“可是……”阳学真本想着争辩几句，但再一想到对方的身份，便不再多言。“好，我马上放了他。”
这位奥术机关女议长身边的随从，在军队中至少也是上尉级的。
更何况，他也不想真的在那个罪恶滔天的犯人面前太难看。
阳学真手忙脚乱地摸出钥匙，在解开了洛魄手脚的镣铐后如临大赦般挥挥手，宣告了洛魄重获自由。
“您是一位充满正义感的警长。”洛魄咧开嘴笑了一下，“您会得到应有的奖赏的。”
此刻的阳学真已经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只觉得洛魄的每一句话落进他的耳里都变成了冷嘲热讽。
见这位骑警队长没有回应，洛魄也不再多言，只是点头致意后便离开审讯室。
阳学真拼命地在脑中回想着刚才翠西向那个犯人做的手势。在他幼年的时，曾在上城区的大街上亲眼看到国王对着一位老者在空气中划出两个倒三角……
随着审讯室的门被冰冷夜风捎上，阳学真这才回想起那个奇怪的礼的真正含义。
这个礼……是对于一位顶尖机械家最高的致敬！
……
……
马车沿着中城区的轨道慢行，硕大的车厢内，洛魄与翠西分别坐在面对面的位置上。
中城区的轨道在白天的时候是供给蒸汽列车使用，但是在晚上九点之后，除非特殊班次有特殊通知，各种交通工具是允许沿着列车的轨道通行的。
“我本以为，像翠西女士这样的上层人士的私人马车会比想象中的更加奢华些。”洛魄仰着头伸了个懒腰。
这辆马车的实在是有些朴素得惊人了，就连车厢的内部都是空荡荡的，唯一能够被称为装饰的恐怕就是车窗边垂下来的几束花干。不过皮制的靠椅坐着还算舒适，在颠簸的道路上也至于震得臀部发麻。
“私人交通工具装点得太过招摇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翠西借用牙齿固定住手套，轻轻甩动脑袋，将闷热的黑色战斗型手套脱去。
“现在咱们正在前往我的私人府邸，有些话到时候再谈。”
翠西忽然饶有趣味地托腮看向他，朝着洛魄受伤的右臂努努嘴，“之前你手臂上那条带着风铃的发带，我好像听说是圣女殿下的私人物品。而且应该挺重要的。”
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让洛魄有些猝不及防，他愣了一秒才颔首回应，“这样吗，有机会我还回去。”
“不用归还。”翠西抬手扶了一下单片眼镜，“因为据说圣女在仪式的时候，暂时需要一条裹胸布，大多届的圣女都会选择用发带简单地裹一圈。”
洛魄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佯装镇定。“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不应当有不归还的理由。”
“因为圣教古典的教义里，圣女的发带有定情信物的含义。”翠西的话语中带有一丝带有笑意的颤音，她的视线不住地往洛魄的脸上扫，想要观察他的反应。
但在翠西轻笑着解释时，洛魄已经将脑袋别向窗外，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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