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命运的存在吗？”
向自己提出的，就是这道问题。
那希伦斯好像还没能反应过来，他还在猜测这句话可能含有的更深一层的意思，但无论怎么想，这个问题从字面理解似乎都比往深处想更容易回答。
“不用犹豫，给出你所认为最适合的答案吧。”
托艾先生补充了一句，他随后靠在了椅背上，等待那希伦斯的回答。
这种问题，应该是一种作文题吧，也就是说，无论自己怎样回答，都不会是错误的。给出论句和论据，在高昂地陈述出自己的观点后，凌空一指喊出Q.E.D.，这才是自己的风格。
（注：Q.E.D.
– 论证完毕）
若是让自己坐下来写一篇作文，那希伦斯定会采用可用论据最多的那一方来写。学术性的论文最重要的就是不被自我的成见而影响，要从事实的角度客观地分析。然而，这明显不是在考验自己的学术经验，所以那希伦斯并没有采取那被重复使用了不知道多少次的逻辑。
他决定，相信自己的想法和直觉。
“…不。”
那希伦斯抬起头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的答案是不，我不相信所谓的‘命运’。从未相信，也永远不会相信。”
托艾先生听到后眼睛一亮，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前方凑去，等待着那希伦斯来解释自己的这个答案。
“要问我为什么我会这么回答…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自己不愿向任何东西轻易的屈服吧，但这并不是我的潜意识会认同的解释。”
那希伦斯抬起头来，他用充满自信的口气继续说道。
“我认为作为人类，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没有理由的。我们时而会逆流而上，时而会随波逐流，但却从未停止在自己已知的世界中寻找未知的答案。…命运，对我来说，只不过是一种将无限的可能性强制定为一个定数的逻辑方式罢了。若自己的人生在自己出生的那一刹那就被决定了，那么为何我们仍在寻找？为何我们仍在提问？人的灵魂是自由的，不应被名为‘命运’的枷锁强制束缚！”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那希伦斯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后等待托艾先生的回复。
“嗯，你的答案说得很好，但…那真的是你所认为的吗？还是说，你是认为我会看好这样的一个答案，才这么回答的吗？”
“是的，这正是我所认为的，最适合的答案。”
“啊啊，抱歉，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是啊。”
托艾先生从办公椅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了身后的床边，然后使劲将窗帘拉开。
“若我不能相信你所给出的答案，那我就没有权利来问你，不是吗？…来，到这里来。”
托艾先生招了招手，示意让那希伦斯过去，那希伦斯于是点了点头后走了过去。窗帘的后面是一扇落地窗，可以直接透过这扇窗户看到城堡的一个高塔以及在操场上和花园中嬉闹的学生们。这样的设计，也许不只是为了美观，可能也有意让站在其前方的人体验到一种居高临下的王者的感觉。
“现在，如果让你来猜的话，你认为那些学生中，会有多少人能够被录取。”
“让我来猜…？”
那希伦斯向花园看去，那里少说也有三、四百名学生，而操场上光是坐在一旁休憩的就肯定有上千名。
“这些人中…大概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来参加入学考试的新生…”
托艾先生补充道。
“你说，我会录取几个人呢？”
“…以一个年级的人数为标准的话，我猜是二百到三百人左右。”
那希伦斯答道。这不能算是一个猜测，更像是根据需要录取一个年级左右的人数而给出的一个有根据的估算。
“呵，我能理解为什么你会这么说…这不是毫无道理，我也同意你给出的这个数字，只不过…”
托艾先生停顿了一下后将头转向旁边。
“…塞巴斯顿，能麻烦你帮我一下吗？”
“愿意效劳，先生。”
刚才站在他身旁的那位少年鞠了一躬后说道，他伸出右手，然后随着一个闭合张开的动作，掌心中突然多出了两颗同样大小的六面骰。托艾先生伸出手，取走了其中的一颗。
“这是做什么用的？”
那希伦斯问道。
“那边花园里，正在朋友们中间跳舞的女生，你看到了吗？”
“…啊，看到了。”
“现在，看这里。”
托艾先生将骰子掷向空中，然后任其落向地面。骰子在滚动了几下后停了下来，正上方的点数显示为二。
“她将不会被录取。”
“哎？”
那希伦斯惊讶地看着他，只见这位老人又捡起了骰子，抛出了第二次。
“这次是在那片树荫底下读书的戴着眼镜的男孩子。”
骰子再次落在地上，这次的点数是五。
“很接近但还是不够，可惜，他也不会被录取。…接着，是那边准备扔出飞盘的黑发男孩子。”
然后，骰子第三次被掷向空中，在短短的一秒钟的时间内落在了地上，而这次的点数是六。
“就这么决定了，他会被录取。”
“等、等等！”
就在托艾先生准备抛出第四次的时候，那希伦斯制止了他。
“这算什么？这样来决定一个人是否能被录取，太草率了吧！他们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掉了机会，这样不止是不公平，岂不是要将他们的努力也一同否认吗？”
“公平？那希伦斯，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到那玩意儿的，但在这里，一切都从未有‘公平’的时候。现在，就如你所见，掌握他们是否能被录取的既不是我，也不是他们，而是这颗小小的骰子。但是，我掌握着这颗骰子，换句话说…”
托艾先生将骰子夹在两指之间示给那希伦斯看。
“…我掌握着他们的命运。”
“不对，那不是他们的命运！”
那希伦斯硬是打断了他的话。
“那颗骰子只是一个乱数的发生器，而你所做的，也只不过是视乱数的结果来作出判断，这一切都和命运没有关系！”
托艾先生点了点头，然后，他又从塞巴斯顿的手里接过另外一颗骰子。
“那么加上这颗又如何呢？现在我将录取的规则改一下，只有两颗骰子的点数加在一起是一点时我才会录取一个人。若是将此视为他们的命运，你又要如何反驳我呢？”
说罢，他将两颗骰子掷向空中，当掉在地面上时，一颗骰子的点数为一，而另外一颗骰子的点数是四。
从根本上来说，要想让两颗以上的骰子得出一点的结果是不可能的，而托艾先生给出的条件又将达成的可能性放置在了‘不可能’的范围内，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不能达成’的结果就已经被决定了。
命运的一种定义是‘被提前决定好的结果’。
而这个命题，完美地与这种命运的定义吻合了。
那希伦斯看了看地板上总和为五的两颗骰子。要如何证明‘不可能’是‘可能的’呢？古人曾多次提出许多种解决悖论的方法，但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够按照自身系统的逻辑来解答所有的悖论难题。也许，托艾先生就是想借着这道像是悖论的怪题证明命运是存在的。
但是，这个命题本身却并不是完美的。
因为它涉及到了可能性以外的因素，所以，也从未有要求过答案需要在这个命题的‘取值范围’之内。
“不，这仍不能证明任何东西…”
那希伦斯抬起头来微笑道，这好像出乎托艾先生的意料，因为老人脸上浮现出的是一种略带惊讶的疑惑。
“…我认为命运不存在是因为，我相信人生中存在着种种我们无法控制的乱数。这些乱数否定‘单一’，而‘单一’却是证明命运存在的一个必须，所以我只需证明这些乱数存在，那么我就同时能证明命运不存在…”
说罢，那希伦斯抬起了右脚，狠狠地朝那颗点数为四的骰子踩了下去。为了确保自己达成这个动作的目的，他还故意像试图踩灭香烟那样用脚来回碾压那颗骰子。当他重新收回右脚的时候，在原处只剩下了一堆粉末大小的碎片。
“就如你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做一样，我的这个动作可以被视作一个乱数…”
那希伦斯微笑着说道。
“…这个乱数打破了你强制定下的条件。因为植入了原来没有的因素，结果自然也就不同了。虽然仍是两颗骰子，但得出的结果却是一点。换句话说，通过证明这乱数的存在，我证明了命运的不存在。”
虽然这听起来十分像是诡辩，但那希伦斯的反驳是根据托艾先生给出的规则进行的，也就是说，即便是诡辩，那也是合理的、循规蹈矩的诡辩。
托艾先生看了看地毯上的两颗骰子，一颗朝上显示着一点，而另一颗却完全看不出那曾是颗骰子，所以无法得出一个点数。他笑着摇了摇头，这并不是否定那希伦斯，而是承认自己的败北。
“…不错，是我败了。”
他重新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旁，并坐在了自己那不知坐了多少次的椅子上。
“你的表现确实让我心服口服，但我还是想澄清一点…我其实也不相信命运的存在，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此时在这里与你会面。”
“嗯…？”
那希伦斯发出了疑惑的声音，然后他马上注意到了什么，但不知是否该问，然而在稍稍做了点思想斗争之后，他还是决定提问。
“…请问，刚才是不是某种对我进行的入学测试？”
“入学测试？”
托艾先生重新戴上了眼镜。
“若你想这么理解，也可以，但答案实质上却‘是’或‘不是’都不属于。…请将你要给我看的文件给我吧。”
那希伦斯这才想起自己在这里的原因，他连忙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体检报告，而这时那封推荐信也一起滑了出来。正当他手忙脚乱地打算将其塞回口袋里时，托艾先生制止了他。
“…请把那张纸也一起拿来给我看一下吧。”
见对方这么要求了，而且这封推荐信本来就是写给学校高层的，那希伦斯便点了点头将两份文件一起交给了托艾先生。老人接过了两张纸，透过厚厚的镜片简单地看了一下后，抬起头重新望向那希伦斯。
“…啊，好久没看到她亲笔所写的推荐信了，赫…不，你的村长她还好吗？”
“是的，在我离开的时候，她曾经来给我送行。”
“是吗…我之前也听她提到过你…‘一个很奇特的孩子，十分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有着能让人甘愿屈服的口才’。我一开始还不相信，直到刚才…你表现得很好，说实话，就连我也没有预料到此等优秀的应答。虽然不是最完美的回答，而且答案中也存在着漏洞，但对于这个答案，我给予认可。”
托艾先生将推荐信按原来的样子重新折好并收进了抽屉里，然后他将那希伦斯的体检报告正面朝上铺在了桌子上。
“接下来，我们就来说一说重点吧…来，别站着了，坐下来吧。”
那希伦斯点了点头，他重新在写字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想必你一定认为，你之所以在这里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个体检报告的结果吧？”
“是的。”
“你是个实话实说的人啊，也好…实不相瞒，的确，我之所以找你过来的原因，就是因为这组数据。虽然这可能对你有点陌生，但我还想问一下…你知道魔法大界的测量体系是什么吗？”
那希伦斯想到了刚才伊尔跟他说的一番话，但却无法记清楚细节了。
“…略知一点。”
“想必如此，那好，我就给你上一堂历史课吧。”
那希伦斯听到这里时，不禁露出了‘你不是认真的吧’的表情。
“…放心，你不用记笔记。”
“…容许我打断一下，先生，但我实在不清楚历史和我的体检报告到底有什么联系。”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托艾先生故作玄虚地笑了一下，他将一本满是灰尘的百科全书从桌子下搬了出来，然后将其重重地放在了那希伦斯的体检报告旁边。他向封面上吹了口气，那尘封已久的封面顿时向四周释放了一股高浓度的‘尘埃风暴’，害得那希伦斯咳嗽了几声。
“抱歉，我不知道上次拿这玩意儿出来是多久以前了。”
“咳咳…没关系，…请不要介意。”
托艾先生将书本翻开，他并没有指定哪一页，而只是在这从厚度上来看起码有一千页左右的书本中随意翻开了一页。
“这本书，是魔法学的圣经，其名为《近代魔法大百科全书》。这本书从我的学生时代起就一直陪伴着我，可以说，它是我的启蒙老师。”
那希伦斯看了看那已经黄得不成样子的页纸，好像它脆弱到只要稍稍一碰就会变成碎片，但从刚才托艾先生那粗鲁的翻页方法来看这本书还挺‘健壮’的。
“…这本书已经有了一定的年月，我会的魔法，这本书几乎都有记载。从能够瞬间让大地崩裂的魔法，到能够让空了的糖果罐头重新被糖果填满的咒语，你都可以在这本书上找到。可想而知，这上面记载了多少种不同的咒语啊。”
托艾先生轻轻地抚摸着页纸，说道。
那希伦斯看了看那被用旧体书法写下的文字覆盖的页面，这本书大概在活字印刷术被发明之前就有了，而他也能够想象到这本书里面可能存有多少种令人闻之丧胆的强大魔咒，只是，未必谁都能学会如何使用罢了。若让他猜一个数字，那一万、两万，甚至十万个咒语都有可能。总而言之，这本书里有很多不同的魔法。
“我无法想象这里面到底有多少种魔法…”
“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光是这本书的前八百页，就有328014道咒语，其中284453道咒语今天仍在广泛地被使用，而41727道咒语则在远久的岁月中失传了，其余的则被列为禁止使用的‘禁咒’。即便你将你毕生所接触到的所有魔法咒语都写下来做一个清单，最多也只可能有两、三万道左右。如何，真是令人惊叹的数量，不是吗？”
那希伦斯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这本书的页面很大，而书写则又小又密集，所以一页有四百多道魔法咒语也并不稀奇，但一想到三十多万个不同的魔法咒语就在这本书里面，谁都会多少有点吃惊吧。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要问的问题了：这么多魔法，究竟是如何进行分类、排序的呢？”
托艾先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那希伦斯可以随意翻阅这本书。
也许还是因为那泛黄的页面的缘故，那希伦斯小心翼翼地翻到了下一页，而这一页中的诸多魔法明显和上一页的不同。刚才那一页还在讲炼金术的水和火元素的结合，而这一页又突然变成了对物体进行遥感操控以及变形的内容。两个页虽然是同一张页纸的正反面，但内容却截然不同，就好比像是草莓和草莓味冰激凌一样，唯一有关联的地方就只有页码的数字而已。
“…我不知道，若是让我用直觉来判断的话，我绝对会认为这本书里面的内容是没有按照任何规律乱排序的。”
那希伦斯说道。
“是吗，想必也是，这其实也是我第一次翻阅这本书时的感想。”
托艾先生将书本朝自己的这边拉过去了一点。
“但，这本书其实有分类的方法。”
说罢，他用和那希伦斯翻页时的截然不同的速度，迅速地将书本翻回了一开始的部分…没错，任何书，特别是像百科全书这样的参考书，一定在开头或末尾处都会有一个目录。
“大约七十年前，为了解决东西两派在魔法上的分歧，世界魔法协会推出了一套新的归纳体系，名为‘魔法大界测量体系’。在这套体系被发明之前，我们都是用从古人那里学来的方式将各种魔法归类的。起初只有‘火水风土金’这几个类别，然而随着时代的进步，魔法的种类更是日新月异，更多的类又被添加了进去，到最后我们甚至需要给各种类别来归类了。”
那希伦斯重新看了看书本的厚度，他可以想象为什么一套完整的体系会那么的重要。
“然而，就在有人提出要改良当时的状况时，原本就对魔法分类的看法有着天壤之别的东西两个派别同时提出了各自认为最合适的两个体系。虽然两个体系各有各的好处，但缺点就是它们都太极端了。一方主张彻底摧毁现有的魔法体系并重新建立一套概念完全不同的新体系，而另一方却认为通过对现有的状态进行冻结并不再接受任何新的类别是最好的方法。两方坚决贯彻各自的思想，并就此不停地争吵了数年之久。…”
讲到这里，托艾先生停顿了一下。
“…你一定觉得这很愚蠢，对吧？”
“是的，先生。”
那希伦斯点头同意道。
“我也这么认为。原本应该让我们的生活变得更简单的工具现在却成为了累赘，多么讽刺啊。…但，当时的人们的思维方式都很古板，所以才会因这点小事而大动干戈。”
托艾先生清了清喉咙，然后继续说道。
“就在局面已经混乱到快要失控的时候，不知是谁站出来成为了第三方，并提出了一个没有人想到的方案。那个方案就是我们现在所用的‘魔法大界测量体系’。它和其它两个方案的不同之处就是，与其做出根本性质上的改变，它注重将原有的体系修改并让其用最简单的方法来容纳最复杂的类别，原本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魔法类别，在重新被定义后再次被纳入那五个大类别内。除此之外，新的魔法体系还介绍了一种新的魔法级别测定方式…那就是‘魔法大界的测定体系’。”
他指向了书页左上角的一组小字，那希伦斯凑过去看了看，发现上面写着的是‘迈加-5-火；迈加-5-火-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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