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像老妈子一样碎叨,可张奕却倍感亲切,毫不耐烦。
他蹲在张奕的面前,嘴片刻也不停歇,手在张奕头上的半空中来回挥动。
仿佛张奕的脑袋是刚上漆的原石,想摸摸有没有干,却又不敢下手。
张奕看着他,心好像被钳子猛揪了一下的疼。
如果说师尊是他在天衍剑宗的遗憾,那眼前靛蓝色衣衫的男子,全裕杰师兄,就是他的另一个遗憾。
“我没事,师兄。”张奕赶忙伸手扶着全裕杰,随他一同站起。
“还说没事,那额上的纱布还泛着血呢,你怎么弄的?”
“之前不小心摔倒磕的,真没事师兄。”
张奕的肩膀被全裕杰握住,紧随着被他的视线细细扫过,似乎连自己半根发丝都不落下。
确认无事,全裕杰左手横在胸前抱手肘,右手作掌,在空中如捣蒜。
便又开始他那婆妈的碎叨。
“师兄跟你说,这人老脆弱了,师兄也不能替你操心一辈子。
你要不心疼自己谁心疼?
再说了,将来你找了道侣,人都不跟你,嫌你身子骨不行。
就算找着了也是,看人老头都陪孙子孙女遛弯,你孙子孙女抬着轿子溜你。
你说说……”
听着熟悉的念叨再次响起耳畔,张奕脸上尽是满盈的笑意。
时隔九百年,他终于再见到了师兄,师兄果然还是老样子。
他记忆中的师兄,碎叨,胆子小,总是如他的亲哥哥般疼他。
他还记得自己曾问过全裕杰为何对自己这么好。
那时全裕杰拍着胸脯说:
“因为我要做一个行侠仗义的修士,帮助弱小是应该的。”
而这位行侠仗义的师兄,曾经真的帮助过弱小的他。
记得那时张奕十五岁,而全裕杰只比他早上山一年。
在没上山之前,张奕在被收养的人家卖着包子,他本以为自己穿越过来要干一辈子这样的活计。
直到有天碰见了醉醺醺的师尊。
“天煞劫命?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张奕,对弈的奕。”
“跟我上山吧,不当修士的话你活不过三年。”
就这样张奕进入了天衍剑宗,而师尊随便撇给了张奕一本功法,叫他自行修炼到练气境可破三年后的命劫。
张奕很刻苦,他发现自己蛮有天分,别人需要十几年才能修到练气境后期,他仅用了三年。
他想着终于能在这个世界大展拳脚,自己要找八百个道侣享受生活!
于是当天晚上,张奕就卧倒在床榻高烧不止,烧的他看什么都有重影。
张奕爬起来想找师尊,他想师尊一定有办法。
但他浑身发软,意识混乱的仿佛是只吸血虫,压在身上大口的朵颐着他头脑中名为清醒的血。
随着炽热急促的浊气被他呼出,张奕感觉自身的修为在不断减退。
恐怕他恢复成凡人时就会命数至尽。
这时张奕的木屋被人推开。
一个穿着靛蓝色衣衫的人急奔进来,那人给张奕的第一印象就是瘦,黑。
可张奕没空去管他长什么样子,他用力挤着嗓子唤那人去找师尊。
恍惚中,那人在焦急的念叨着什么。
“师尊?完了,师尊不在山上啊,不是说师弟没事了么,
我也什么都不会,这节骨眼师尊还不在宗门里,这可怎么办。
有了有了,我小时候阿妈给我买了份烧鸡,我吃完烧就退了,师弟你等我!”
随后,全裕杰跑去缥缈峰的内门长老那里,趁内门长老不注意偷拿令符,下山去给张奕买鸡。
等全裕杰回来时天都蒙蒙亮了,他一脸担忧的抓着油油的鸡腿往张奕的嘴里捅。
接着张奕的烧退了。
但不是烧鸡的功劳,而是内门长老发现令符被偷,找到了这里。
这位内门长老两侧嘴角常年下弯,嗓子要命的尖,脾气跟抱窝母鸡似的,没有弟子不知道她的严厉。
甚至之前有弟子没完成她布置的修炼,被发现在偷懒,她罚那人单腿打剑桩并举了三天三夜的剑。
那长老训斥全裕杰为什么不去找邹友仁解决问题,而是要偷她的令符去买那所谓治病的烧鸡。
张奕记得很清楚,师兄他攥着拳头,固执的站在自己面前。
而长老她那快吃人的狠厉眼神似塌下来的天,压得师兄不敢对视。
只见全裕杰低着头窃窃道:
“师尊说,师弟就交给我照顾了。
而且阿妈说过不能给别人添麻烦,自己的事就要自己办到。
所以……我一着急才……长老你罚我就好,千万,不要罚我的师弟。”
他将张奕护在他的身后,像豪情万丈的侠客一样把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张奕愣住了,师兄瘦弱的背影如在江边被风随意拨弄的芦苇,在他的眼里晃荡。
他不理解。
为什么师兄说话带丝哭腔,甚至腿抖的都站不直,也要护着他。
他不敢想象这么胆小的师兄,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内门长老那里偷符的。
此时张奕感觉自己心里莫名燃起一股热血。
他站在师兄的身边,扯起因高烧而嘶哑的嗓子高声道:“是我教唆师兄去偷的,我也甘愿受罚,还有,
谢谢师兄!烧鸡很好吃!”
张奕的语气如拍打江边的浪花愈渐加强,他想让师兄明白,无论如何他真的很感谢师兄。
毕竟大晚上哪有人家还在营业,他不知师兄跑了多久,才买回来一只温热的烧鸡。
可是。
张奕没有扭头对师兄当面道谢,毕竟男人是要面子的。
此时的他已听到,身旁师兄那终于憋不住的,断断啜泣。
再后来,内门长老也没有罚他和师兄,而是揪回来邹友仁,让他单腿打着剑桩……
之后在师兄走后的九百年里,每一年张奕都会带他最喜欢的烧鸡,放在他的坟前。
张奕曾问过他,为什么师兄想做一个行侠仗义的人。
记得当时师兄笑的很勉强,轻轻笑声仿佛融入空气。
他坐在台阶上,低头不经意的戳弄手指,很少见的没有碎嘴。
“因为阿妈在天上看着我。”他如是说道,便再无言语。
而今张奕重生。
“……这不小心,你知不知道你刚来的时候天天生病,为兄急的都快把师尊的胡子拽光了。
对,说起师尊就来气,他又偷偷溜下山去酒楼。
走之前还把喂养酒虫的活抛给我,跟我养的灵宠似的。
师弟你傻笑什么?莫不是真磕傻了吧?
你别吓我,你也知道为兄……”
他要让自己的师兄,实现行侠仗义的梦想。
“师兄,你想不想成为修士?”
“嗯?师弟,我没有灵根不能修行啊。
你忘了?还是说你追梦媛师姐追傻了?”
“梦媛师姐?”
忽的蹦出来个人名让张奕眉头一跳,记忆中似乎好像有这么一个人。
但这千年里他也不是谁都记得,某些无关紧要的自然被他淡忘。
这时,全裕杰伸手在张奕发愣的眼前挥了挥,疑惑道:
“你前几天不还去给人去弹琴送礼了吗?神神秘秘的,送的什么还不告诉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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