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张盟主,终于平定了第二次仙魔之乱,这世间残恶的魔修果然不敌您啊!”
“雪艺霖这个魔头,打着仙魔一家的幌子妖言惑众,这数千年来的恩怨是说几句话就可以解决的吗,可笑!”
“他们这些魔修还真信那雪艺霖的惑言,死前那疑惑的眼神,啧啧。真是多亏了盟主,这下那些剩下的魔修肯定也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仙修们如众星捧月般围着满身血迹的功臣,面带喜颜,左一句右一句尽是称赞他的话语。
而这位功臣佝偻身子跪在空中的云台,双手呈爪样,掌心向上,似乎曾怀抱着什么。
此时他只感觉脑袋混乱的像被木棍戳捅的稀烂浆糊,思考停滞。
他呆楞的望向空无一物的胸前,好像雪艺霖温暖的重量还在臂膀上。
他明白,修为达到元婴之上的人,死后只会化作大道的养分,连尸体也不会存在。
作为中洲的万宗仙盟的盟主,张奕他除掉了代表魔修的魔盟盟主,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因为张奕与她策划七百年,只为消除仙魔两道之间的隔阂。
可到头来还是失败。
天道算计他,借他的手,夺走了雪艺霖的性命,只因他要证的道,天道不容。
恍惚间,她的身影好像从张奕的眼前凝实。
在那个他们约好每年聚一次的秘密小院内。
“奕,你信命吗?”雪艺霖身着浅黑色的纱衣背对月光,姣好的胴体似乎能透过衣服朦胧的看穿。
她眉宇间满是温柔,唇角微弯,露出一抹狡黠的可爱笑容,背起小手歪头瞄着张奕。
“不信。”
这话她曾经也问过,但在蓝星接受过唯物教育的张奕,自然不信命这飘忽的东西。
“那你信我嘛?”
“不信。”
张奕喜欢说反话欺负她,明明一听就知道是在唬她,但雪艺霖总是不问所以的相信。
顿时瞧她嘟囔着嘴,委屈不满的神情像极了饿肚子的小猫。
“……那我明天就告发你跟魔修结成道侣。”
毫无威胁感的嚅嗫,看着她眼眸中水雾泛起,张奕知道该哄她了,再不哄就玩脱了。
“信信信,我家小雪说什么我都信,就算她说猪会上树我也信。”
拍着胸脯保证,张奕慢慢向她靠近。
“贫嘴。”她皱起小巧的鼻子,用眼轻剜了下。
她嗔怒的数落着,但张奕知道她其实特别好哄,尤其在床榻上。
“你不肯原谅我的话,那今晚要不就算了吧?”
“……!”
小脸霎时腾红,她紧抿着血嫩的唇,视线游离。
此时张奕站在了她的面前,彼此只有一拳之隔的距离。
他端着她的容貌,银白似瀑的发丝垂直披洒,黛眉下幽深的有些发蓝的眸忽闪着,宣告着主人的害羞。
若这白腻月光与她薄施粉黛的脸蛋相比,也是前者黯淡许多。
他曾尝遍了雪艺霖的软玉温香,那味道似薰衣草中夹杂着丝青草般,淡淡的萦绕在心间。
让人如何都闻不够,看不腻。
此刻,他要将这副精雕的美人画像用剑刻画下来,将心拨开,临摹在最深层。
良久,他开口道:
“你能回来么,小雪,我……”
“这就是我的命,奕。而且我不怪你。”
她眼中蓦地恢复清明,竖起右手的食指堵住张奕的嘴,略有遗憾的说道:
“虽然这次失败了,但我们仙魔盟不还是有你在嘛,借用你说过的那句话,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嘛。”
张奕瞧着安慰他的雪艺霖,喉咙上下哽咽,似有充满棱角的石块横在咽中。
仙魔盟只有张奕和雪艺霖二人,他穷尽一生都为了所谓的仙魔两道共存而努力,如今看来不过是黄粱一梦。
那本是他打趣的玩笑话,可她却当真。
“奕,跟我来一遍,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她边说着,随即指尖快速的从张奕嘴前挪走,只手叉腰,另只手攥成拳高高举起,打气的轻喊了声“哦!”
可张奕没有回应,只是傻楞的站在那里,似和家人走散的孩子,不知所措的迷茫着。
这时,雪艺霖两只水灵的大眼睛弯成月牙。
她对张奕调皮的吐舌。
“嘻嘻,走啦,记得想我呀笨蛋。”
他猛的缓过神,与此同时与她过往的一幕幕闪过脑海,张奕颤抖的伸出手想要抓住快要消失的倩影。
“……别走,求你。”张奕恳求着,可手径直穿过了她的脸颊。
像虚幻的泡沫般,触碰既破。
心心念念的她顿时碎成无数七彩艳丽的蝴蝶,飞散而去,直至头顶黝黑的天。
一时间。
悔恨,爱意,愤怒,无力,说不上来的复杂情感拧成一股激流冲破张奕的心口,从眼眶奔走,不断的泻出。
他忘了自己是大乘圆满之境的剑道仙尊,只是和普通人一样竭力的去跳、去跑、去挥手追赶着那些彩色蝴蝶。
他将它们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像保护易碎珍贵的宝石。
颤巍的缩回手从胸前摊开,那躺在掌心中的蝴蝶又化作黑细的沙,从指缝中溜走。
张奕迅速趴伏在地上把沙子拢起,可他发现越聚越散,越聚越少。
“啊……啊。”
嗓子沙哑,张奕弯腰跪地,牙咬的咯咯响。
他发了狠的用双手刨抓着地面,想要把掉陷进土里的黑沙掘出。
他忘了自己有灵气护体,任随指甲被坚硬的土地崩劈。
可掀出来的并没有他要找的细碎黑沙。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被他指缝的血,染的暗红的泥土。
“……啊……”张奕干裂的口唇微张。他已经分不清这虚假和现实。
但他明白无论是真是假,这个世界他最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忽的急火攻心,气血逆流涌上双眼,他只感觉眼前昏黑,之后便栽倒过去。
而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耳边模糊的传来嘈杂。
“张盟主怎么了?!”
“肯定是跟魔头苦战伤受了大伤,快帮忙救治!”
“奇怪,怎么一点外伤都没有?”
张奕暗自冷笑,他现在还能想起雪艺霖被自己用剑贯穿时的错愕神情。
…………
昏迷中,张奕梦见五年前和她的初次相遇。
那时雪下的正紧,大片大片的雪瓣堆积化湿在张奕的头上。
他在秘境中抢夺宝物,最后从追杀中侥幸逃走。
劫后余生的他曲起腿脚,抱着剑靠坐在冰冷的石碑前不断吐着白气。
他不知自己被传送到哪里。环视一圈,尽是林立着残缺不堪的石碑,
而只有他背后还算完整的石碑可以勉强躲靠那刮的耳朵生疼的刺骨雪风。
正当他回顾着当时的凶险,身后传来她比寒风还冰凉三分的声音。
“躲开,你挡住我爹娘的坟了。”
由于雪打睫毛睁不开眼,他只手横栏在眉梢,抬头想要看清是谁。
那女子裹着略显简单的素衣,头戴白色的精致斗笠,银发髻处别起一支百合花样式的白玉簪子。
脸贴着遮住上半面露眼的灰白色面具,如削葱根的五指捏握着杆扫帚,扫把的枝头有些分叉,布满了经常使用的痕迹。
她另只手叉腰,晶莹粉嫩的唇角向下扭出微微的曲弧。
一身白,好像大师雕刻的雪美人活过来似的。
却此时,疑惑像新生的小绿芽挠的张奕心中发痒。
为什么爹娘共用一座坟?
但坐在别人的坟前总归是不礼貌的。虽然不解,但张奕识趣的掐灭了心中小声叫唤的弱芽,没有开口。
他艰难的移动身体,挪到了另一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石碑前,轻叹着气靠下去。
可张奕发现那女子愈发不满的盯着他。
“那是我师尊的坟。”
“哦哦。”
暗道倒霉,他再次艰难的从石碑前搬走身躯。
这时那白衣女子注意到了张奕拖着脚,每走一步都会在晃眼的雪地上印留的猩红足迹。
“你受伤了?”
“小伤而已。”
“哝,借你金还丹。”她不假思索的从怀里撇出半个拳头大的黑色小盒。
张奕慌忙的接过,拿在手里挑眉瞪起大小眼打量,怀疑她是某个路过要抢他钱财性命的歹人。
但转念一想,能随手掷出七品的金还丹,起码说明她没有害人之意,毕竟这玩意只有在宗门的炉鼎里才能练出来。
说实话他特别羡慕会炼丹的人。
随后丹药入口,药力化解成暖流从丹田奔走到四肢百骸,顿时伤痛抑制了大半。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这丹药总感有一股淡淡的葱油味儿。
“多谢仙子,在下天衍剑宗弟子张奕,敢问仙子芳名?”
托拳倚身,张奕抬起头来时忽的隐约瞥见,这白衣女子面具后眼眸中闪烁过的一丝惊讶。
“你就不怕我的丹药有毒?”
“能死在仙子手下,也是一番乐趣。”
“你这登徒子。”她嗔怪道,旋即唇角翘起。
“本宫名唤雪艺霖,正巧我在的宗门就在附近,不介意的话可以去避避风雪。”
“那就叨扰雪仙子了。”他应声回答。
那时他不知面前的女子是位魔修,也不知日后会和她结成道侣,更不知将来自己会失去她。
他和她的故事始于那颗借给他的金还丹,他和他都没想到结尾如此仓促。
但梦终究会醒,尽管他只想在梦中与她多温存片刻而已。
只是这只能播放一遍的存影法宝,里面贮存的暗黄老旧的灵气已经枯竭殆尽。
即使他不想结束,但却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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