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我多想，克拉格身后转出一人。那人戴着深黑色的鸦羽斗篷，只留半张脸在斗篷外。
“我们的王啊，您背弃死亡了。”那人走到芙兰瓦娜的身边，对空中的克维尔深施一礼。
“……”
克维尔隐隐眯了眯眼，额头上的皱纹又重了些。
那人施礼后，摘下斗篷，露出被黑雾包裹的身体。在现实中，黑雾稍淡些，能隐约看见她穿着一身黑纱礼裙，头发用一条黑丝带缠着。半张脸被虚无和破碎的空间替代，另半张脸则是非人惨白肤色，在柳眉之下有一只闪着猩红光芒的独眼。
这大概就是死鸦们的头领，或者说是代言人。
“您看，您背弃了死亡。而死亡也拒绝了您。您擅用死亡的力量侵蚀了这么多无辜的生命。力量向来是有代价的，而如今，死亡也抛弃了您。”
“看看这位年轻人脖子上的标记吧。死亡接纳了他，他将成为我们的新主人。”
“你在胡说什么，死鸦。你们这群叛徒。你要知道，就算你们站在他那一边，龙雷粉碎尔等也是顷刻的事。”克维尔的声音明显有些发颤。
“旧王啊。您还不明白吗？死亡接纳您，是为了平衡生死。而不是模糊这其中的界限……”
她说着，鸦羽斗篷从她手中脱落，如风吹灰般碎成粉末，飘散于空中。那根根鸦羽却被风吹飞，每一只羽毛都幻化成了一名死鸦杀手，很快，这狭小的空地上挤满了上百只死鸦杀手。
“混蛋！”克维尔在空中怒吼了一句。但根本没人理他。
包括我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几百只死鸦身上。死鸦们跟在那黑裙女身后，缓步走到我的面前。
黑裙女的眼神冷漠地盯着我，一秒、两秒、三秒。三秒之后，她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垂眸向地，单膝跪了下去。
“侍奉死亡的鸦群，听候新王的旨意……”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右手掌朝上缓缓托起。在她的掌心中，仿佛有一个半透明的轮廓，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探，当我指尖戳到那轮廓的一瞬间，一股从未感受过的寒意充斥着我的身体，就像血管都被冻住了一般。
那一刻，除了意识之外，什么都消失了。观感，触感，呼吸，心跳，每一寸身体都不再属于我。
随后，我打了冷颤，身体的控制权重新交还到我手中。
那一刹，我好像听见了很多嚎哭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鸟兽虫鱼的哀嚎。
“让他们走。”我看着仍低头跪在地上的黑裙女，恍惚说道。
“是……王的旨意——让死后仍被奴役的生命归于沉寂。”她缓缓说道，声音像是在唱歌一般空灵。
随着她的声音，一切戛然而止。
所有死鸦杀手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名代为出言的女人跪在那里。
我抬眼扫视了一下在场的其他人。芙兰瓦娜、伊露丝、卡勒丝、克拉格，还有克维尔。
他们体内都含着一股黑色的气息，克拉格和克维尔的那股气息稍弱些，其他人则要更加浓重。
我能把那股气息从他们身体里抽出来，易如反掌，但我不应该那么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直觉，直觉告诉我，我不该那么做。
最后，我把目光回落到克维尔身上。
“你下来吧，我不杀你。”
从我口中发出冷淡的声音。
“呵，凭你也配。你只不过是我的一个替代品！”说着，克维尔猛地一咳，口中暗红色的血液喷出，连他自己也惊了一跳。
我默然地看着他，那股黑色的气息越来越弱了，如风中残烛一般左右摇曳。
那是亡者的诅咒。失去了死亡与他撑腰，他即将被反噬。或许该隐身体里蕴含的强大力量还能让他坚持个一年半载的。但他绝无力量再与我们相战。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灌木丛却发出一阵抖动，随着抖动声越来越大，从其中竟滚出来一个衣衫破败的女孩。
女孩奄奄一息，浑身都在流血，血液淌在她的身上，裹住了她，又在她脚下聚集。她用尽全力从草丛中滚了出来，到最终，只是抬起手遥指了一下天空。
随即，手臂落下，如凋零的花一般谢为残渣。
我看着她身上的黑色气息消失不见。脑海里忽地想起一个名字。
小妮娜。
多普斯教授心心念念，甚至不惜为之付出生命的妮娜。
如今死在了我的面前。
我愣了愣，却看见血液在她脚下汇成一滩迷你的湖，那团血湖冒了几个泡泡，变戏法似的从中钻出了一个人。
不，是一个像人的家伙。
他额头上长着短而粗的羊角，上半身穿着华服，下半身却是赤裸的羊蹄，口中冒着热气，粗重的喘息令人厌恶，即使没人跟他说话，在他嘴里还是念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低语。
“哦呼呼呼呼。这里真冷，真冷。你说什么？哦哦，是这样，我明白了。”
他自言自语了一番无用的话，随即咧嘴笑开，尖锐的牙齿在他口中歪七扭八地长着，看上去让他更加可憎了。
“哦呼。上面的灵魂。别忘了我们的交易。你看，这个女孩用她的灵魂，要换你死。”他咧着嘴，一边挤出笑容，一边对克维尔喊道。
这下克维尔脸上可不好看了。他露出了从前绝无有过的惊惧神色，望着那家伙，口中喃喃，随后喊道：
“不可能！我是高贵的王，她这下贱的杂.种，也配与我换命！”
“呼呼。其实不是。她拥有十分之三的唤魔祭祀血统，以前她们可以直接和我们对话，只是后来这条路被她们自己断掉了。呼呼，至于你，我们有言在先，你死之后，灵魂归于我们。我来收账了。”
那家伙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后凭空掏出一张羊皮纸，上面写着如火焰般的字迹。
我记得在学院学过这些。这是恶魔的语言。
他就是尤鲁。
想到这里，我也对他有了几分惧意。
半空中的克维尔神色越来越慌张，目光在我和尤鲁之间来回跃动，愣了愣后，最终停留在手中巨镰上。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对，我可是王。拥有无上力量的王，你们这些下贱的生命，也配审判我！”他歇斯底里地喊出了声，如同一个绝望的男人那样狂吼。
随着他最后的狂吼声，半空中雷霆耀动，刺目的光伴随着让天地震颤的雷声。混沌之中，猛然裂出了一条缝。
于缝隙中，两道雷霆夹杂着狂怒之焰，向着吼叫着的克维尔劈来。
隐隐约约，那雷霆声中似乎夹有龙吟。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王！”
两道蓝紫色的雷霆劈向克维尔，却被他横空截住，伴随着轰隆之声，天地震颤。只见白光闪过，克维尔终坠向地面。
“小心！”
伊露丝似乎觉察出了不对，瞪圆了眼睛唤出那本古书，巨大的荆棘树应之生长，想要阻拦坠向地面的克维尔。
但那惊世之力又怎是伊露丝可以接住的呢。只见克维尔越坠越快，如无物般破开了层层荆棘。
摧枯拉朽的破败声音与雷霆怒声此起彼伏。不远处的尤莉雅正对我喊些什么，我却听不见。
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口型，我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多普斯的力场。”
我不敢犹豫，召唤力场，深绿色的波纹从我这里快速向外波散，在气元素的加持下形成了一个无死角的圆。
这个圆笼罩住了所有人，只有尤鲁向外跨了一步。
“呼呼，太冷了，我可要取个暖。”他的声音很小，却越过了震耳的杂音让我们所有人都听见了。
几是同时。克维尔坠到不远处。
烁目的白光闪过，巨大的冲击波将周围的一切摧毁殆尽，草木、土石、高楼。无论是自然，还是生命体所创造的，一切都在巨亮之中化为黑影，渐渐消逝。
支撑力场对我来说并不困难，但在惊战之中，动作也变得紧张。如末日般震撼的场面就发生在十几米外。而在力场里，我们像是被遗忘了一般。
倾泻的力量包裹住我们，却如水流般分两边涌走。我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到底怎么样了，只感到孤独与恐惧。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光亮终于黯淡下去，黑暗渐渐收回它的领地，随着最后的力量也散到远方，周围终于归于沉寂。
我望了望天，残月当空，孤零零地挂在那里，甚至连云与星都不肯与它为伴。
周围腾起焦糊味，卡勒丝试探性地向外扔了颗石子，确认安全后小心地又握着头发往外探了探。确认安全后，她终于把脚伸了出去，但又如触电般缩了回来。
“烫烫烫！”
在众人看向卡勒丝的鄙夷中，我又坚持了一会儿。直到芙兰瓦娜喊我可以停下时，我才缓缓呼出这一口憋着的气。晕眩向我袭来，几乎让我栽倒在地上。
好在克拉格箭步上前扶住了我，我虚眼看了看她，什么也没说。
芙兰瓦娜最先迈步走出中心，踩在地上，并没有发生什么危险，便又迈出另一步。
“小心点，地面都被烧成玻璃渣了。别滑倒了。”芙兰瓦娜嘱托了几句，在玻璃上点着脚步。
跟在她后面，伊露丝也走了出去。我看了看克拉格，坚持着也跟了出来。尤莉雅和克拉格跟在我身后，卡勒丝落在了最后面。
走出力场的范围后，恰巧挂起一阵清风，视野变得清晰了许多。目及之处只剩下平坦的玻璃质地面，不远处似乎有个人的身影。
只过了几分钟，学院就在真正意义上被夷为平地。
克维尔的力量确实可怕，或许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能打败他一根手指。但像他这样的人，失败了会默默无闻的死，成功了也只是折磨更多人罢了。
“这就是学院吗……沧海桑田啊。”伊露丝感叹了一句。
“呼……那些法师都通过传送阵走了吧？”芙兰瓦娜沉重地向伊露丝问道。
“放心吧，芙兰瓦娜教授。学院里的所有法师与学徒都被带离学院了，被夷平的除了学院，就只是学院的那些野心罢了。”伊露丝微笑回答。
芙兰瓦娜没有回应伊露丝的调侃，转身朝向我，对我说道：
“多普斯教授是个值得尊敬的大法师。在今天我终于见识到了力场魔法的威能，它是毫无破绽的防御法术。可惜了，他不该死的。”
我看了看她，眼神虚了又睁，最后只吐出一句叹息：
“少些自以为是，我们能相处的很融洽。”
芙兰瓦娜垂下头，默然接受了我的话。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黑影走了过来。所有人朝他看去，竟是刚刚踏出力场范围的尤鲁，此刻他浑身上下毫发无损，精神反倒比刚刚更振奋了。
“呼呼呼。这灵魂真是可口，听听那绝望的哀嚎！怎么样，你接替了他的位置？”
“不用说不用说，现在的你肯定是不需要与我们交易。我们刚刚获得了这么可口的灵魂，倒也不需要你。”
“但是，有朝一日我们还会见面的。到那时，我们再来谈谈交易。难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尤鲁说着，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对我如贵族般深鞠一躬，随后身上冒出浓烟，瞬间消失。
“这个恶魔。”我喃喃道，向着克维尔的尸体走去。
那具尸体早已不成人形，蜷缩着成了一片黑炭。但我却在其中感到了一股亲切的感触。
正当我想再仔细看看它时，伊露丝走到我身边，盯着我说：
“你知道你现在的身份吗？死亡的力量寄存在你身上了。”
“这怎么了？”
“按规矩说，你应该去魔界西部的高山，最僻静的丛山中封印自己，避免再闹出克维尔那样的乱子。”
我瞟了她一眼。
“怎么？规矩。难道以前还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吗？”
说着，我把手伸向克维尔的尸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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