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每一次都是一样,再来多少次,我都只能看着他们消失,看着,只是看着……重新睁开眼的时候,视线中央是裸露着电线的天花板。那是坏掉的吊顶灯遗留下来的痕迹。没人更换电灯,只是简单粗暴的拆掉了原有的结构,然后,默默的插了一盏台灯放在床头。所以大多数时候这个房间里充斥的是光亮无法触及的角落。
尽管已经睡醒,可是方源却没有要起床的意思,脑袋似乎还沉浸在什么里,像是有一个环,在意识的中央不断的循环。片刻后,他又合上了眼睛,把手臂放在眼睛上,遮挡住窗帘缝隙里透过来的光亮。
他突然知道,脑子里的那个环是什么了。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起床了。那个人不见了。在他的面前,从蓝光里消失了。
整个夜里,梦境都在重复着相同的场景,一遍一遍,可是每一遍,他都只是跌坐在旗杆的远处,眼睁睁的看着。就像以前一样,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试图再一次把自己拉入梦境,阖上的眼睛很快适应了黑暗,开始了又一次的转动,在那个永不断绝的环上。
朦胧的意识,形容起来就像是水底的耳朵,水包裹着鼓膜,削弱一切本该带来声音的震动。似乎总有一层什么包裹着自己,让自己对一切的感知并不那么分明。可是,那个世界又是那么真实。
客厅里的钟摆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动着,象征时间的指针正指向6这个数字,这总是意味着爸爸要回来了。方源突然感到有一些高兴,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莫名的开心起来。尽管因为贪睡他总是看不到爸爸出门的样子,可是,回家的时刻,就好像是什么神圣的仪式一样,他一定要亲眼看到。
妈妈在厨房里忙碌着,时不时冒出咕噜肉的香味,跪在沙发上的方源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噜的开始回应这个迷人的香气,他一把趴向沙发的靠背,压住自己的肚子,自言自语的说着,“要等爸爸回来哦,要听话哦,要安静哦。”被挤压的肚子不服气的又空响了一声,之后便因为没了空气安分了下来。钟摆还在啪嗒啪嗒的摇晃着,就连视线里的那扇门似乎都开始轻轻的晃动。
门开了……
是的,门开了。像是有两个身影不断的在重叠又分离,门口那个模糊的影子在方源混沌的脑子里更现混乱。突然,他惊醒了过来,门口那个影子也逐渐重叠,直至显出一个人的模样——徐良。
“阿……良?”
犹疑的声音触动了门口的影子。“快跑……”
“哈?”
“快跑!!!!”
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徐良就这样倒在了地上,这个时候,方源才发现,之前徐良几乎是把整个身子挂在了门把上。失去支撑的门板慢慢荡向墙壁的那边,方源飞快的从床上爬了下来,又叫了几声“阿良,阿良”之后,便把徐良抱到了床上……
“你回来啦~~~~”小孩的声音里带着欢喜,突兀的在耳边响起,方源下意识的又去看向房门,而那里已无人影,可是他又分明的听到了那熟悉又低沉的笑意,“嗯,我回来了。”方源狠狠的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挤出自己的大脑,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看回了床上的徐良。“阿良。醒醒啊。阿良!”
不再有回应,房间里除了两人一进一出的呼吸,便只剩门外隐隐约约传来的滴水声。
岳州市的中心慢慢蓄积起一片雨云,它缓缓扩张,像是一个偌大的圆环,慢慢的蚕食着整个岳州的天空,天色逐渐阴沉,看起来,要下雨了。
入夜,天空中突然响起第一道惊雷,接着便下起雨来。街道上,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个行人在雨中奔走,偶尔闪过几辆空车的的士,然后,迅速的被残余的路人瓜分,城市逐渐没了声息,除却那疯狂而至的大雨。
陈旧的排水系统抵不过大雨的洗礼,不多时,空荡的路上便积满了谁,如同川流不息的江河,在城市的各大路**汇,然后奔流。
“咕噔”雨云里像是落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顺着水流,一点一点被冲入肮脏的下水道里,它甚至没有激起一片水花,就被淹没在茫茫的大雨里,唯一存在的便只有落地时那一声低沉的响动。
雨,继续倾盆而下。
关上窗户,外面的响动就变得不那么清晰,就好像这阵雨离自己很远很远。方源盯着路口上终于暗下去的路灯看了一会,这才拉上窗帘,回头看向还在昏睡的徐良。每到这个时候,方源就感觉自己的脑子里很乱,视野里时不时会有什么人的影子挣扎着想要拼凑出来,而那个人已经离开自己已有十年的光景了。
床上的徐良不再像是重现见到他时的模样,此时的他就像是一只安睡着的猫,他把自己同被子一起搅作一团,偶尔还会发出奇怪的咕噜声。不过不管怎么说,都是回来了,至少这一次,有人回来了。
滴答,滴答,像是拧不紧的龙头缓缓的滴水声,又像是钟摆不偏不倚的晃动,这样的声音毫无来由,如同梦魇一样,一点一点把方源朝着过去拉动着,让他回溯到那一天。
妈妈是死在爸爸的刀下的。
那扇摇动的门终于清晰,也终于打开了来,方源怪叫了一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带着满脸的笑容和门口的略有些疲惫的微笑相对。
“小方同学,今天的接驾也很到位嘛。”
“是的,首长~”方源煞有其事的敬了个礼,那个人笑容更盛,把手伸入方源的头发里使劲揉了揉。
“也就你们爷俩每天都玩不厌。”端菜出来的妈妈,笑骂了一声,又转身进了厨房。
钟摆声,关门声,换鞋声,小孩蹦跳声,锅里咕噜咕噜的水汽声,厨房里那个怎么也拧不紧的龙头的滴水声……声音同着画面像突然刺入眼睛里的强光,方源突然开始大叫并且再也止不住自己的眼泪。
“花丧童”,是那些所有因为开花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们共同的名字,同样,也是方源的名字。
方源发誓,即使到最后祸乱纪结束,他也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毫无征兆的开花,然而那样恐怖的开花,偏偏发生在他的身边,发生在那个人的身上。视线深处的那个影子仿佛狰狞着开始大笑,房间里的一切都开始涌出一缕一缕诡异的黑气,它们缓慢的聚作一团,然后,猛地扑向了还躺在床上的徐良。就像那个人一样。
躲在柜子里的方源感觉不到光亮,陪伴他的只有妈妈渐弱的哀嚎,和菜刀一点一点凌迟这个家的声响。他看不见东西,可是眼前却还存在着一个异常分明的人影,那个人拿着刀一次一次劈砍的模样。也许头上还顶着寸许长的犄角?方源不太清楚,记忆里越来越清晰的只是那个人轻易的撕碎这个家的模样。
够了……我说,够了!
“戒律·封绝”
令人心悸的蓝光,从门缝里,从窗户里,甚至直接从墙壁里蹿出,它逐渐笼罩住整个房间,同时也隔绝了整个世界。就像是谁这么突兀的潜入了深海。墙壁的上的蓝色,没有折射起的像泡泡一样的白光,它不是海洋,即便它包裹着你,也不会洒给你一丝咸腥,在那冗长黑暗里永远不会留给你一抹光亮。
“哥哥。”
房门被什么人推开,那些缠绕上徐良的黑气像是突然有了出口,疯狂的像门口的方向宣泄而去。门口的人微微的抬起了自己的手,腰际间慢慢蓄积起零星的微粒,那些细小的光点在她的手上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黑气仿佛迎头撞上了铜墙铁壁,在那模糊的影子之上溅开而后逐渐稀薄消散。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升旗台下被藏匿起来的声音像是突然一下炸裂了开来,此起彼伏的叫声忽远忽近,那声音覆盖去了人所有的思维,于是,方源的整个大脑里就剩下了永不停息的“哥哥”。
你有没有见过阿鼻地狱?二万由旬的铁屋里猛火常劫不息,无数巨大铜锅中充满沸腾的铁水熔铜,四方都有猛火燃烧,其中的众生被煎熬烧煮搅拌翻腾。思维像是被拖入了那无尽的火焰里,连同眸子里也只剩下火的鲜红,还有焦灼物们飘忽出来的缕缕黑烟。方源不再能听见,不再能看见,不再能思考,终于倒在了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喧嚣中,代替他站起来的是一直躺在床上的徐良。没有去尽的黑气,如同包裹在衣物之外的绫罗绸缎,又像是缚住噬人猛兽的绳索,被紧锢着的徐良痛苦的大叫起来。
“共鸣阶段,梦游……距离开花还剩1个小时……”有男人的声音慢慢的从门外飘了过来,推开房门的人抬起的手用力挥下,那些凝聚的微粒猛地集结成光,将门前的黑气生生斩开来。模糊的人影终于清晰,那道光芒下赫然是张妙可那张神情复杂的脸。
“复合体DA-1094,执行强制开花。”张妙可转了转手肘,手里的光芒更凝实了几分,紧接着身子猛地前倾,如同握着一柄太刀般,笔直的刺了出去。
被作为目标的徐良还在痛苦的叫喊着,然而他身上的黑气却飞快的分出一支,迎着飞来的光撞了上去。“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原本无意义的叫声,渐渐变得规律起来,这样喊起来之后,徐良身上的痛苦似乎减弱了几分,佝偻起的身子慢慢直立起来,嘴里的声音也开始清晰起来。
“杀了……方源。”
伴随着这最后一句咆哮,徐良的体表下突然涨出花岗岩般的石制“甲胄”,不消片刻徐良便已然消失,变成了一个看不出原形的石头人。代表眼睛的空洞转向了地上的方源,接着毫不费力的将他拎了起来。
“你给我……放手!”张妙可手中的光芒猛地暴涨,挥出的剑光如同扭曲的马鞭,狠狠抽向石头人的手腕,“徐良”头也没回,背后涌动的黑气笔直的撞向她的刃口,光华爆散,被击散的光芒变成点点萤火,跳动着然后湮灭。
“徐良”缓慢的转过头,盯住那个微微开始有些气喘的少女,他手中的力量稍稍轻了几分,原本被死死攥住的方源“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整个房间,突然陷入了沉默。也许只是眨眼的一瞬,“徐良”抓起身旁的一把椅子朝着张妙可扔了过去,而后又重新拎起地上的方源,冲着窗台的墙壁狠狠的撞了过去。挡开了椅子的张妙可,看着墙壁上被撞开的大洞,微微有些愣神。
“发什么呆啊!”袁舟律的声音从门外头飘了进来,紧接着就听见什么人急促的下楼声,“呼~”张妙可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从那个破口跳了下去。
“调律·繁花”
倒吊的人影,向前张开的掌心,被提着的人在空中摇摆,逃窜的人脚底生出花来。
坚硬的水泥汀破开蛛网般的裂缝,那些生着花的藤蔓从瓦砾里蹿出,而后死死的包裹住了“徐良”。“徐良”的口中发出骇人的咆哮,被花岗岩包裹住的手掌就像带上了手套,粗大而笨拙,奋力挣扎之下,却无法扯断甚至一根藤蔓。现实终归不是个声控游戏。藤蔓一层一层环绕而上,终于生生的拖住了逃窜者的步伐。
飞速下落的张妙可,感觉全身的血液开始直冲入大脑。必须……停下来……空中的人影把什么东西从背后拉扯而出,紧接着两侧的腰部开始喷出大量的白光。张妙可的身影在空中晃动了一阵,然后翻正了自己的身形,深吸了一口气后,手里又开始凝聚起太刀式的光芒。
“哥……哥……”光芒暴涨,腰侧的粒子也开始疯狂的喷出,眨眼间,张妙可便飞身至“徐良”的面前,迎着他空洞的眼窝挥斩而下。
藤蔓,石头,连着些许血液,和人头顶的皮毛,在光芒里飞散而去,那个巨大的石头脑袋里也终于露出徐良本来的头来。
“结束了?”紧接着从楼梯口跑出来的男人,看到了貌似终结的一幕。那个“徐良”形成的石头人,像是没了线的木偶,定在了原地再无动作。张妙可向“徐良”的手边飞去,打算给予那个被提着的人自由。
“DA-1094,强制开花执行完毕,花型,花型……等等”袁舟律掏出本子准备记录下这株花束,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了的什么,“紫猫!小心!!”张妙可即将牵上哥哥手的那一刻,“徐良”突然高举起自己另一边的大手,聚集成团的藤蔓开始大片大片的龟裂,在这附近的楼房也开始耸动,紧接着大块的水泥从墙壁上脱离,汇集到“徐良”的手边。石臂之外像是又多了一臂,“徐良”狠狠的甩出自己的巴掌,那些水泥加上不断涌入的石块,统统砸向了张妙可毫无防备的后背。
“BOOM!!!”
好似花落无声,雨落无形。
“紫猫!!”管不了那么多了。袁舟律把手里的本子随意的甩开,而后,如水般浸没着世界的蓝光突然开始泛起波纹。咬住牙关的袁舟律刚要大喊出声,“徐良”手上忽然缓缓的站起一个人来,连同他唱起的歌。
“火之离离兮,草野茫茫;梦之飘飘兮,烁烁浮光”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时间好像突然变成了一条一条可见的细线,那些流动的线在他身边变得滞缓迟钝,连飞向张妙可的石块也放慢了下来。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一晌,时间之于袁舟律的感觉已经不再清晰,在无限被放慢的时间里,他好像看到了火光一闪即逝。回过神来的是,那首歌唱到了尽头。
“许是不知梦的缘故,流离之人追逐幻象”
石块消散成飞灰,代表徐良的石头人也开始土崩瓦解。凌空站立的方源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歌声隐去,他也像散了架一样笔直的下落。在张妙可和袁舟律冲去接住他的前一刻,石头人的皮囊之下盛开出一朵最巨大的花株。
“DA-1094强制开花执行完毕。花型: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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