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逃离那个地方的，浑浑噩噩……浑浑噩噩。只是不停挥刀砍下去，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血与肉脱离身体，几只乌鸦落在枝头。
她拼着一口气跑到了大街上……路过的无辜行人看到她的样子纷纷躲开，但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更多了。她现在是什么样子？或许很可怕吧……但她又不会伤害他们，她只是本能地想隐于人群而已……
……
再醒来已经是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了。她盖着毛绒绒的被子，被角被掖得很好，她只有脑袋露在外头。暖和和的。
她看着木质的天花板，又转头望向被擦得一尘不染的透明玻璃后的四角的天空。
活着真好，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叹。
“小鲤……”
在和之国，也只有妹妹会如此照顾她了。于是她喊出那个名字。
说起来也惭愧，她没有尽到半点做姐姐的责任，一直都是借着原主的身份，耗着她们童年的感情。
她一定要对小鲤好，以后。
她的声音是自己所没想到的沙哑，像坏掉的破风箱，模糊不清，要不是她亲口说的，她都不懂在讲什么。
但小鲤果然从隔壁的盥洗室出来了，她端着水盆，里面似乎是刚打好的热水。旁边搭着打湿的毛巾。
小忍才注意到自己的脏衣服被换掉了，伤口也都做了处理。她手撑着床试图坐起来，本以为会像电视里那样失败，然后大骂着“我是废人我是废人”的崩溃，结果一坐还真坐起来了……
“不多躺会儿吗？”小鲤将盆放在架子上，拧了毛巾要给她擦脸，她感激地笑笑，伸手接过来。
“好多了。”毛巾的温度正正好好，她擦过脸感觉更加清醒了。对于那天发生的所有事，她现在的记忆都很模糊，像隔着一层雾，怎么也看不真切。
这好像是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
“后面怎么样了？”她只能问小鲤。
“后面……后面啊。姐姐已经很努力解决了。”
虽然没太听懂……但这是做到了的意思吧？“我记得很难打来着……小鲤也被蒙在鼓里吧？”
“这种事情……”
小鲤欲言又止，小忍忽然想起，那可是她朝夕相处的同伴，她的痛苦远不是自己能想象，自己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脑子坏了。
“对不起……”她赶紧道歉，“我，我不是故意提起伤你的心……”
小鲤摇摇头：“没关系的……”
“没关系吗……那个，乌冬面……他是很喜欢吃这个吗？”
她没说“他”是谁，但小鲤知道。
“没见他吃过，但是我很喜欢啦。经常任务结束后来上一碗……不止这个，其他也是，倒是没见他吃过什么东西。”
是他体内的虫子不喜欢这个味道吧。小忍猜测。所以说他连正常的食物都没吃过，就草草结束了一生吗……唉。她叹了口气：“下次去祭拜的时候，带上一碗吧。”
“唉？好……”小鲤虽然疑惑，但也没多问什么。她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小忍绑着厚厚绷带的肩膀，半晌，才轻声又说，“但是就由姐姐去吧。”
“啊？他才不想见我吧……”谁会愿意杀掉自己的凶手来祭拜自己啊。不得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再大战三百回合。
“但是我去不了了。”她苦笑，“小穹是个温柔的孩子，不会怪姐姐的。”
穹……原来他叫做穹。
但是，去不了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福禄寿要惩罚小鲤？是怎么样的惩罚，关禁闭的程度，恩情她还能报答……要是其他……
在小鲤说出来之前，她不敢胡乱去想象，怕脑海中不好的预感会变成事实。“会怎么样……”
“怎么样……”小鲤想了想，“因为是很严重的错误……我希望是切腹啦……但是大概率会是其他的……更痛苦的。啊！我说这个不是在怪罪姐姐，答应帮忙的一刻我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只是以后没有我，姐姐千万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
长久的沉默。
姐妹两个谁都没有说话，眼神也错开不去对视。仿佛只要他们不说，时间就会一直停留下去。在这间四四方方小屋，在这阳光明媚的午后。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个结局？”
她还是问了。明知道答案的问题，但她既害怕小鲤亲口说出来，又想听到她亲口说出来。
没有什么用。只会做实她的无能。她早该知道的，为什么没想到呢。等级制度如此森严的和之国……大人物被杀掉，他的护卫怎么会没事，怎么可能还安稳过日子。
她当时到底在想什么啊……
“结局怎么样已经不重要啦……因为姐姐露了脸，大家都知道我背叛了组织，我必须要为此负责。”
“等等……我？什么……”
单独每个字她都明白，但为什么连起来就变成了听不懂的句子……她露了脸？露什么脸？在哪里？？？
“啊？你忘了吗……”她连忙捂嘴，像是做了错事的小孩子，眼神飘忽，“我，对不起，当我没说好了！”
“说吧。”她拍拍她的肩膀，“你这样只会让我瞎想。”
“那时据说战况很惨烈……姐姐的面具被打掉也很正常……千万不要自责……这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去帮你的……而不是在外面接应。”
小鲤安慰她不要自责，却在苛责自己，她没有怪她不小心，好像真的在懊恼为什么自己没有去帮忙。
“要是你去了，说不定咱们都折在那了。我也只是运气好，幸好外面有你。”她拉住小鲤的手，按照她记忆里姐姐对妹妹那样，“你现在是被通缉的状态吗？”
“嗯……我一会儿就走。”
“走？走去哪？自首？”
“嗯。”
“……你傻啊。”她弹她脑瓜崩，“逃走吧……这个国家再不久就会大变天。”
“大变天是？”
“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她没有明说，“作为和之国土生土长的人，想要不被发现还是能做到的。”
“话是这么说。”小鲤拂开她的手，站起身走到窗子旁，打开窗户。风吹了进来，很惬意，带着微微的花香，“通通风吧。”
小鲤的背影有些落寞，她的回答让小忍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我跟姐姐不一样……我不能走。”
“为什么？”她怕小鲤也是有什么武士思想，出了事不跑想这什么以死谢罪……主要是人是她杀的，祸是她闯的，要死也是她死，哪轮得到小鲤？
她太着急了，她太想劝了。她一下掀开被子，也忘了自己身体已经千疮百孔，就想着下床过去。一下动作太大，双腿根本支撑不住，眼看着要跌倒在地……
小鲤转身扶住了她，揽着她的腰送她重新坐回床上。她拉住她手腕，这回很紧，用了她最大的力气，紧到小鲤无法挣脱。
“为什么？”她又问。
“姐姐真的不懂吗？”
“？”
“还能怎么……就是那回事啦……咱们想走的话，当然随时都能走……但是爸爸妈妈怎么办，家族怎么办……姐姐走了我可以顶上，我走了就没人顶了……”
爸爸……妈妈……
陌生的词汇。
哦对，她还有父母。把年**儿送去杀人的父母。她在和之国的几年，父母完全没有来看望过她，没有一封书信。她都忘了还有他们的存在。
可能是她不受宠吧，说不定他们对小鲤是不一样的态度。
“对不起……”
她道歉，事到如今她也知道道歉了。虽然苍白无力，可好过什么也不说。
“没关系，没关系的。”小鲤手指擦过她眼下，“姐姐，别哭，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真的……就交给我吧，我会负起责任的。”
“不需要分清楚，负什么责任？咱们不是姐妹吗，所以真的没关系……我和姐姐不同，我没什么一定要做的事情，所以死了也无所谓的。”
“……”她看着小鲤，小鲤眼里一片清澈，真切地与她对视，“你真的这么想吗？就算为了我去死也无所谓？”
“嗯啊。”小鲤答应的很痛快，“我偷偷回了家一趟，妈妈正好准备了寿司，被我偷拿出来啦。”
她说着从包袱里拿出裹得整整齐齐的饭盒，拆开来夹起一个喂到小忍嘴边：“我记得你最爱吃了，小时候咱们经常去抢最后一个。但明明你抢到了，每次都会让给我……分别前的最后一餐是妈妈做的寿司真是太好了……”
小忍没有尝出什么特别的香味，只觉得好苦好苦，苦到心里去了。还有眼泪流到嘴里的酸涩……寿司的味道变得复杂起来，那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味道。“没有带调味料吧？”
“哎？调味料？”小鲤一愣，翻找着，“还真的没带……对不起，我太着急了……”
“没事。”她摸摸小鲤的头，“我有。”
她从床头自己的包袱里翻出个小瓶子，拧开倒出点绿色粉末。
“秘制配方。”她道，“你尝尝。”
“像藏宝箱呢。”
“下次给你变出金子。”
“好哎！但……还会有下次吗？”
“会的，我保证。”
“好……”小鲤重重点头，像是她点头她们就做了不能反悔的契约。她的目光一刻都没有从小忍身上离开，包括给自己夹起寿司时。
“……姐姐。”她柔声。
“嗯。”
“你要过得好。”
她说完，将寿司一口吞下，决绝得像是在吃断头饭。
或许本就是断头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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