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丁瑾，你也喝一点？”
“我们还未成年，怎么能喝酒呢？”
“今天是庆祝会嘛，难得可以剥开平时优等生的表皮玩乐一下。”
听到一旁劝酒的诨话，我站起身躲远了些。
现在正是初中最后的暑假。
我所就读的南莲中长久以来施行成绩分班制，学年考试后班上的同学多少会有变化，因此，排名前三的班级总会趁着假期为未调走的“幸存者”和考入规定排名的“新兵”庆祝，这算是历史长度能够与校庆媲美的例会。
南莲中学，只是追究其名字，首先想到的应当是观音的莲座吧，那么赋予这所学校的直接形象毋庸置疑类似于宽容与博爱兼具的偶像……可是期望值和实际值相差如此之大的情况实属少见。
归功于学校严苛到令人反胃的排名制度，五花八门的补习课让原本冗长的两个月浓缩成了短短两周的休息日。
并非对学校的制度条例怀抱不满，相反，为此能减少在家逗留的时间算是相当合理的交易，所以我才乐于牺牲暑假的黄金时间参加班级活动。话是这么说，“夜不归宿的不良学生”或“讨厌父母的叛逆少年”这两种形容于我只能扯上斗折蛇行的裙带关系，就像对“血浓于水”这个词完全不适用的远房亲戚。
姑且离开纷扰的卡拉OK包厢，隔音效果做得还算不错的装修让周围猛然清静下来。有些不适应地掏了掏耳朵，我四处张望一阵，除去隐约传出的音乐，两米宽度的走廊里不存在其他发声体。
虽然没有得知准确时间的手段，现在已至深夜，关于这点却毫无疑问。杂音不断从附近的几个包厢中溢出，看上去似乎有玩到天亮的势头。我靠墙站着，静静地收集缝隙中泄露出的厢内学生们的喧闹。即使在暑假，作为即将升入初三的学生在外聚会玩乐并且晚归，家长们能够容许这种行径吗？想必是不可能的吧。不过大多数家长们却默许了学生在庆祝会上放纵时间。
“……微妙。”
这里呆着没意思，不如去一趟洗手间。
但是我不知道洗手间的位置……又没遇上服务人员。
反正这里不可能迷路，就算乱窜也无所谓吧。
左转路过三个包厢再右转，随后平行移动数个包厢门，继而再次右转。
出现在眼前的是死胡同。
那就倒回前一个道口挑战直走。
右转进入较深的回廊，于尽头左转。
仍然是死胡同。
“咦……这里有这么大吗？”茫然地回头凝视刚走过的通道，“洗手间到底在哪里啊……？
……呃，我是怎么过来的？”
居然不仅迷失了目标，而且陷入了迷路的僵局。
“真的假的……”站在Y型岔口上，我打量着周围，不论哪边都只有空荡荡的米白底色加上黑色箭头纹路的光滑瓷砖在视网膜上成像，“怎么回事啊喂……”
试着向前走了两步，依旧是毫无熟悉感的相同景致，仿佛封闭的循环。
“路痴属性新发现？一点都不好笑。”自我吐槽的同时停下脚步，将肺部填满空气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总之如果遇上服务人员就问问吧，包厢在哪……呃，包厢号码是多少来着？电话……对啦，电话，打一通电话不就……”我立刻把手伸进口袋翻找移动电话，然而动作在三秒后停滞。
身上没有任何通讯设备。
口袋里除了钱包和钥匙别无他物。钱包里放着积攒数月的零花钱。
糟糕透顶。
“……不该单独行动……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我沮丧地继续游荡，由于缺乏目的性的，行动开始变得迟缓。
“下次得好好确认包厢号码以及洗手间位置，或者和别人一同去……如果还能走出去的话……这种时候正是英雄出场的时机啊。”注意到尾音越压越低，我抬高音量，故作精神地开着不切实际的玩笑，“英雄出场，拯救迷路的路人。请让我回归原地吧，阿门。
嗯？”
目光下坠，偶然注意到左边虚掩的包厢中似乎有人影晃动。里面的灯光很暗，从狭缝中难以看清厢内的状况，音响和麦克风丧失职能地保持安静，却有细碎的谈话声与其它物件碰撞摩擦的动静传出。
太诡异了吧。
莫非是违法交易？
像这种声色场所不是很容易变成混合地带吗。
不过，哪会有如此疏忽大意的交易现场，小看犯罪行为是会遭报应的。
也许选择悻悻地耸耸肩之后离开才是正解，于是我摊开双手——
“你在这里干什么？”身后倏然响起略带沙哑的尖锐男声，语句透着威胁的诘责口吻。
——结果预定动作的信号脉冲在抵达脊柱前被绞杀。
宛如打开文件名为“Bingo”的可执行文件，心脏被血液剧烈地碾压接近衰竭。
“呃，我……”吞吐着回头，应激应答刺激强度几乎超越电位交换极限，思维在儿茶酚胺作用下瞬间加速。
对方形象的投影令我有些出乎意料：梳成大背头的黑色短发、方形的无框眼镜加上深色的细条纹西装，外貌仿佛普通的上班族，与借由刚才接收的音频产生的变态杀手的联想脱节——“杀手”，没错，出于某种目的或源于某些委托而对特定目标进行准则性伤害的人群，拥有自律且谨慎的表观——虽然仅限没有接下来免费颜艺演出的情况。
“怎么了？初中生同学。”紧随一步的逼问，如同切开水果般单纯直接，他展露出颜面扭曲的笑容，加以俯视的姿态配合。
那眼神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我压制住拧起眉头的冲动，奋力挖掘现场的隐藏情形。
这些人，果然在进行非法交易吗……
不过为什么一开始就认定我是初中生？虽然我的外表的确看起来……即使这家卡拉OK的内部与贩卖方关系密切，他们也不可能对普通顾客的身份了解得十分清明，而且没人会在假期穿着校服……对了，似乎今天只接待初中生顾客？
莫非……
为证明自己的猜想，“取货。”我冷静地与他的视线接触。
“就你？”对方挑了挑眉毛。背离先入为主的印象评分，水到渠成地产生关于“此人”的负面情绪。尽管这只是对方的虚张声势。
“言哥，莫非这小子是柒哥说的那个……？”该说是不合时宜还是恰到好处？厢内的人听到动静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进言。
“哦？似乎有这么一回事。”轻轻咋舌之后，恍然大悟一般，他装模作样地用食指敲了敲额头，“区区一个国中生能做什么，柒灯竟然会想依靠这种兔崽子？真是笑死人了。小心苍蝇带着寄生虫在杀虫剂上产卵。”被称作“言哥”的男人一边嘲讽一边身体前倾，将目空一切的狂妄姿态直接埋入其阴影下的，我的眼球中，“你说是吧，呐？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鬼。”
说着挑衅的字眼，完全与他的性格贴切的思考模式。和脑中的演算如出一辙，这让我对他彻底丧失兴趣。
“我怎么敢和柒哥攀亲道故，今后还得请您多多照顾呢。”捡起莫名其妙出现的陌生名字，我低下头露出困扰的笑容，双手在胸前摇摆以示否定。
“哼，嘴皮倒是挺顺溜。”随即，他向门内抬了抬下巴，“给你一周的量，自己小心点。”
“多谢。”味同嚼蜡地吐出客套话，乖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我静静地抒发作为一介国中生应有的直观感受——
攒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啊……
关上家门的刹那，我感到如释重负，毕竟衣服口袋里塞入了5g左右的MA粉剂，任谁都不可能若无其事地在街上游荡，更何况我还只是初行犯。
在玄关胡乱蹭下鞋子、我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从口袋里掏出塑料小袋包好的透明结晶，在外面又裹上一层布料，接着将课桌的抽屉整个拉出，我把小袋嵌入抽屉与桌板的狭缝内，之后使抽屉归位。
拿起干净的换洗衣物向浴室过渡途中，脱下身上浸透汗水的薄衬衫随意地扔在地板上。这种行为若是被父母撞见肯定会唠叨好一阵吧，不过今天是自由日，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人——说法并不准确，虽然还有另一人，但是她不会像父母一样对我进行管教约束，而且现在应该已经睡了。
热水从花洒中源源不断地喷洒出来，迸溅的声音显得扰人。水滴冲撞着头骨，我开始仔细思考将药品买走带来的后果，究竟是什么口味。
原本的买家是……初中生，仅能推断出这一个结论。
市内有两所中学：南莲中学，以及莅玖良中学。
今天在卡拉OK聚集的顾客几乎都来自南莲中，当然不排除莅玖良中学生存在的可能性，毕竟是暑假，现阶段我没有直接手段（例如线人）得知那里是否有其他中学生。身份的推测暂且搁置。
论点在于，毫无关联的我被平白无故地卷入这场非法交易，而原本的买家没有得到货物。当“言哥”发现弄错买家之后……呜啊……想想就感到心寒。虽然大部分是我的问题，不过，即使当时澄清只是迷路误入，想必也不会轻易放过我。
但是……怎么不在交易前将交易对象的身份登记清楚啊？如此一来，任由我这个局外人随便被卷入的漏洞就能彻底消除。况且，这个疏忽可不仅仅是“致命”一词能够概括的，假若我还坚守仅剩的正义感……
无奈地叹气，我摇了摇头。
估计“言哥”根本没把“柒哥”介绍的交易对象放在心上吧。
交易量竟然有5g，还是一周的量……姑且不论纯度，MA对初次吸食的人而言0.5g就足以致死。到底是个怎样的瘾君子啊……
……真的是自己吸食吗……？
情不自禁冒出这个想法。
倘若不是的话……？
越是细想，越是好奇。
等觉察到，心脏已经兴奋地加速血流速度，浑身都在颤抖了。
“啊啊……冷静，冷静……”吟唱咒语一般不断重复相同的单词，总算稳住偏离主线的思考方向。
无论如何。
清咳两声以收敛注意力。
“先去检查一次卡拉OK的监视器终端，找找有价值的线索。”
作出决定，我关掉花洒的开关走出淋浴间。
“果然是你回来了。”
“艾、艾姐？”用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拭脸上残留的水渍，刚走出浴室门便听到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辞句，我不由得面部紧绷。
“凌晨两点……不算太晚。”右手扶着沙发背倾身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大概是故意的吧。
“对不起，吵醒你了吗？”
“不，完全没有。”她毫不迟疑地摇头进行否决。
“那是……唔。”将追问陈述完全之前意识到自己的失策，我连忙转换话题，“我回房间了。”低着头匆忙地想要躲进房间，不料被拉住了手腕。
“竟然都不道晚安吗？我应该没有这样教你吧。”带着温暖的笑容，语速却缓慢地顿开字词，让我联想到冰冷的蛇信。
浑身的细胞仿佛被灌入液氮不寒而栗。
“我……不……晚、晚安。”用尽全力收缩肌肉将手腕抽回，嘴角保持僵硬的角度退入房间，“艾姐也去睡吧，已经……这么晚了。”
“……嗯，就这样吧，晚安。”抱着双臂略作思考，她爽快地回应道。
接受许可，我以最快速度反锁房门并藏掖在凉被下。
像个少女似的蜷起略微颤抖的身体。
艾姐——申艾，比我年长四岁的表姐，不知如何应对的亲人。
与其说不知如何应对，不如形容为畏惧更为恰当。
“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啊……”加强上下颚的咬合力度，细碎的自语模仿崩坏的录音带不断从缝隙中漏出，“糟糕透顶。”
这样太奇怪了。
分明是家人，却无法相互接纳，保持着暧昧的联系。
的确是哪里出了差错才导致此等结果出现吧。
若要恢复正常，莫非必须将一切重置、覆写、还原、格式化？
……这怎么可能。
现实是无法回头的。
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那么，从现在开始改变就好了。
从现在开始展开全新的未来就好了。
以遗弃过去、抹消回忆作为切入点就好了。
对啊，抹消就好了。
把经历……
把根源……
把艾姐……
至于手段……
可利用、可执行、可持续的条件不是已经达成了吗？
——藏掖在抽屉的狭缝中的冰雪女王，犹如童话中的登场角色般带着醉人的狂气——
机遇、巧合、偶然以及邂逅也许是美妙而残忍的、命运的恶意。
“MA……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真是——
令人胆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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