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仙家弟子所用的驱雾法门跟他学过的并无二致，都是藉由特定的阵法来驱退黑雾。
这是目前针对黑雾最有效的办法之一，同样也是最初级、最笨拙的办法。
因为它需要维系阵法的绘师源源不断的供给元气，而且，被黑雾侵蚀的有灵之物越是强大，所需要的元气就越多。
望着蔓延在枝干、树叶间的浓厚黑雾，秦无羲不由低声道：“照这个效率，没个十年怕是搞不定。”
牛老头却是嗤笑道：“十年？能撑十个时辰就算不错了！村长那熊玩意儿老眼昏花，竟然同意这群半吊子来驱雾！难怪他每年都花大价钱给老祖宗翻修棺材板，次次还得多打两根钉子，原来是怕老祖宗气活过来找他算账！”
闻言，秦无羲立刻调转目光，端详起地上那道阵法。
他琢磨了好一会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见无羲皱着眉头，满脸困惑的模样，牛老头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当年我让你跟我学绘阵，那秦老太还死活不同意。
现在好了，连最基本的阵法错误都找不出来。小羲子，回去劝劝你婆婆，让我来做你老师得了。”
这话，听的旁人有些议论。
倒不是议论牛老头目中无人，只是觉得他贵为一品天师，老说些误导孩子的话，总归是有点不负责任。
阵法的品阶虽是按威力大小来算，但同样也要考虑绘制和构建的难度。
驱雾之阵虽不能伤人，但它却是花了东洲所有高品绘师和阵师整整三年的时间才绘制而成！
绝不是牛老头口中那“最基础的阵法”这么简单！
牛老头轻轻拍了拍无羲的肩膀，然后指向阵法一角，解释道：“此阵分八方，阵眼在正东，要想驱动此阵，需先集七方之力，再聚于正东，最后催阵驱雾。故而，正东的能量最多，也是整个阵法中最‘沉’的一角。
绘阵，讲究四平八稳，先后有序，若一方不平、不稳，必会导致顺序错乱，顺序一乱，阵中元气定会失控，进而引发逆流。逆流一现，轻则阵法威能大减，重则阵毁人亡。”
经此提醒，秦无羲这才察觉到，维持阵法的东南方位的白衣弟子有点不对劲，他表情呆滞，双眼无神，有如木头般呆立在那儿，但他却没有停止向阵法注入元气。
这是被黑雾侵蚀后才会出现的症状！
不过，立于正东，作为阵眼的青衣弟子没有因此表露出任何异常。
显然，一切都还来得及。
牛老头不知从哪儿掏出根木棍，强塞到秦无羲手里，同时又抢过他仍然握在手里的鱼竿，然后转身环顾众人，用亮如洪钟的声音喊道：“小羲子，去救救那群半吊子，顺便让这些个土鳖，见识见识你们老秦家的实力！”
秦无羲依言走出人群，向着那名被黑雾侵蚀的弟子走去。
见状，负责守卫阵法的三位青衣长老急忙上前阻止，却又立刻被牛老头暗中释放的威压摄退！
长老们神情苦涩的对视一眼，而后摇了摇头，退了回去。
这次带出来历练的都是宗门中相对有天资的弟子，临下山前，宗主更是千叮万嘱，必须看护好了，如若出了差错，门规伺候！
然而，问题在于，他们根本惹不起牛老头，更不敢在禺谷村的地界动手。
否则，别说是门规伺候，就连能不能活着回去都说不准了！
三位长老只能强压心中的不安，抱着祈祷的心态静待秦无羲的“救援”。
秦无羲绕着阵法琢磨了一圈，心中便有了个大概。
此阵不仅能驱雾，它的内部还折叠有一道结域之阵，可以帮助修行者进入黑雾的内部空间，从根源上斩灭黑雾。
难怪这些出云剑宗的弟子年纪轻轻就敢揽下如此重差，原来他们驱雾的依仗根本不是阵法，而是进入黑雾空间的人！
不过，他们仍然要藉助驱雾之法的力量来为入阵之人保驾护航，指引道路。
只可惜，这御阵的小弟子本心不稳，竟被黑雾的侵蚀之力迷了心智，导致驱雾阵法的威力大减，如此下去，那入阵者恐怕也会逐渐迷失其中，直至被吞噬。
好在，秦无羲相对比较擅长对抗——而非驱逐——黑雾，所以，这对他来说，不算问题。
当然，这全托了家中那位爱种地的老头子的福气。
秦无羲行至那名弟子身旁，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又用木棍抬起小弟子的右臂，瞅了一眼袖口上那“利剑穿云”的银丝刺绣宗徽，随即笑道：“原来是出云剑宗的师兄啊，久仰大名！”
话音未落，秦无羲抬手便打！
没有丝毫留情，木棍狠狠打中了那名弟子的腹部，但他似乎浑然不觉，继续如木头般呆痴痴地向阵法中注入元气。
秦无羲沉着调子，摇头叹息道：“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矣，这位师兄的欲念有些重了。想来，应该是太过担忧入阵之人，所以才被黑雾抓到破绽。”
他再度抬手，又狠劲地连敲三下！
紧接着，便听“噗嗤”一声，那弟子突然弯腰连吐数口黑血！
秦无羲赶忙用棍尖划起一撇黑血，再用这黑血在身前的术阵上画了几笔。
棍尖离地的刹那，维持术阵的其余七人同时吐血飞出！
缺了元气的供给，法阵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瓦解，萦绕在树干周围的元气正在迅速消退！
秦无羲刚准备开始下一步动作，却觉身后杀意暴涨，他赶忙偏移身形躲开攻击！
可凡人的速度再快，也无法弥补与修行者之间的巨大差距，他只觉侧脸一凉，随之而来便是一阵刺疼！
他摸了摸左侧面颊……
是血——
“哪里来的乡巴佬，竟敢毁我宗门阵法！”
目光掠过直抵眉间的剑，秦无羲看向那名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执剑蓝衣，接着他再度转向古树，平静道：“你还有十息的时间。”
面容俊朗，眉宇含怒的蓝衣青年，刚欲再度呵斥，却又被另一道远处而来的声音制止！
“卓树，放下剑！”
踏空而来的紫衣老者匆匆上前夺下蓝衣的剑，接着对秦无羲拱手赔礼——
不等他说话，秦无羲忽然再度提醒道：“还有三息。”
老者脸色微变，急忙道：“阵中之人与我宗门而言极为重要，万不可有任何闪失！老朽在此恳请前辈出手相助！”
秦无羲瞥了一眼名为卓树的蓝衣青年，冷漠道：“救树不救人，这一剑，我权且记下了。”
因为有警告在先，卓树并未出言回击，只冷哼一声，便移开了视线。
趁着棍尖的黑血未干，秦无羲开始着手修补术阵。
“天魂归天！”
秦无羲以棍为剑，隔空一斩，几滴血珠疾射而出，径直飞入古树体内。
“地魂归地！”
秦无羲以棍为笔，以血为墨，在残破的驱雾之阵中疾驰飞舞！
“人魂归吾！”
染血木棍应声而裂，化作七块木片飞散而出，分别落于阵法七个方位，最后，作为阵眼的秦无羲走向正东方。
八方齐聚，秩序归位，再度运转的驱雾之阵迸发出刺眼的白芒！
忽然，阵法中央泛起一抹细微的红芒！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这表明隐藏在此阵法的另一道阵法——即结域之阵——正在逐渐瓦解崩坏！
如果处于核心位置的阵法被毁，那驱雾之阵同样难逃厄运！
“村长爷爷家里好东西多得很！我还指望藉此大捞一笔！可不能出了岔子！”
想罢，秦无羲立刻咬破手指，将几滴鲜血滴入阵法之中。
见到这一幕，远处的牛老头却突然皱起眉头，面露愠色地看向那位请求秦无羲出手的紫衣老者，怒道：“被划一剑也就算了，居然又要逼小羲子放血！他在这儿生活了十几年，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不行，我得先替小羲子出出气！”
说罢，便要去擒那紫衣老者——
“仙来劝我长生驻，我道幽冥自归处！”
突如其来的喝声惊得老牛一个激灵呆立在了原地！
他瞪着铜铃般大小的眼睛，无比惊愕地看着秦无羲，看着他手中那柄由血雾凝成，形态略显虚幻的长剑……
长剑虽不真实，但剑身破败，铭刻其上的流云纹神印亦是残破不全，但仍旧遮不住那股透体而出的危险气息。
此剑就如同一尊沉睡万年的凶兽，虽已年迈，但神威久存，凶煞依旧，见者无不胆寒惊颤，跪拜俯首。
胤天神剑……牛老头双目大睁，愣愣地盯着那柄血剑，好一会儿之后，他狠咽了下口水，嘟哝道：“真不愧是秦老头，教‘辞仙道’这种举世无双的绝学也就算了，居然连‘胤天神剑’的一缕剑意都给了出去。
这要是换做我，我肯定不舍。这点，我自愧不如。好在，小羲子没有开辟元气，只能学到点应付小场面的皮毛本事，不然，啧啧啧……”
与此同时，秦无羲挥剑斩向古树，只听一声嗡鸣，被斩断的空间立刻暴露出一道黑色旋涡豁口。
秦无羲自知无力阻止阵法瓦解，所以就藉由外力打通空间通道，意图赶在阵法彻底崩溃前找到入阵之人，让那人来阻止这场灾难！
牛老头自然知其所想，但他绝不会妄图阻止；他同样有能力阻止结域之阵的崩溃，但这是秦无羲自己的事儿，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插手。
更何况——
想到这，牛老头不禁回头瞥了一眼，视线扫过不远处的两个臭老头，同时也感受到了臭老头们的“回礼”之后，他在心里冷笑道：村长老头和秦老头都不着急，我一外人瞎操什么心呐！
这时，秦无羲已经走进了旋涡，不过，他又忽然把刚迈进的半只脚抽了回来，他转身对紫衣老者问道：“入阵之人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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