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还春。
阳光斜斜，角度与温度恰好。
古树附和着春鹂，借凉风协奏一曲生命的乐章。
这里有数不清的高山，与望不穿的树林。
这里是关外之地，山险，林深。
山，拔地而起；林，密如针织，二者共同构筑了一座天然的迷宫，绿如翡翠的迷宫。
而“关”，则指的是绝西关。
绝西关在楚地西南边境。当地人，把关外的群山茂林之地，叫做“月眼儿茂”。
“那地儿阔（可）了不得咯，邪得很！里面呀，住着一只成了气候的妖！”茶馆里，说书手艺人端坐方桌前，手里把持着一把一尺长的折扇。唾沫横飞，摇头晃脑，他如此说。
茶馆大堂，听众嗑瓜子、剥花生，就着茶水吃。
偶有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夹杂在说书先生的章句里。那是柜台边儿的掌柜，使用着算盘核算他的账簿。
这是一家小茶馆的日常，说的是“月眼儿茂”里的故事。
“啪！”
惊堂木重重拍在方桌上，发出一声醒人的响。
说书人将手中折扇一挥，扇面上白底黑字，书写了四个大字——“胡说八道”。
“传说林子里最深最深的地方，住着一只斑斓锦纹的虎妖，白日化作人形，入了夜，被那惨白的月光一照！你猜么子？”
楚地西南，说书的嘴里方言味重。说到此他故弄玄虚的停下，环视了一遍听客，偷着了功夫，喝了半口茶润喉。
喉头滚动一阵，他接口继续说，“那妖孽被月光一照，就显出了原型。原型自然是只了不得的虎，若是像人一般站着，得有一座山高，一条尾巴便有河那么长，一张虎口便露獠牙，颗颗牙齿粗如梁柱，呼吸灼热似火海，咆哮声横似狂雷，双瞳聚光，胜两轮太阳！”
“切！”堂下有听客喝了声倒彩，后起哄道，“说得那么真，先生您是亲眼得见亲耳所闻不成？”
“嘿！”
说书的咧嘴一笑，露了一口黄牙，“我若见过，哪还有命跟诸位在这胡侃？”向四方拱拱手，说书的将目光锁在捣乱那位。
“大哥”，他恭敬称呼着那位，“着爪子（什么）急？我虽未得见，可却听一位姑娘谈起，那姑娘也是了不得之人，与那‘月眼儿茂’住的虎妖关系非同寻常。而小弟我，今日便跟各位聊聊这姑娘与虎妖的故事......”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声振屋瓦，吸住了堂下听客的注意，同时，也惊了屋檐上的燕子。
燕子展翅，一剪黑白飞向西南。
西南更西南。
便是越过绝西关。
便是入了人迹罕至的山林——“月眼儿茂”。
老林子里有鸟叫有虫鸣，声不绝耳，却依然给人恍若隔世的静谧。
年轮密密麻麻密密，一颗残了的不起眼的老树桩子上，正躺着一只打盹的猫。
是只橘猫，却又并不是很“橘”。
一身斑斓纹黄白相间，使得它区别于一般的橘猫。太阳晒着，毛色鲜艳。左右各三根，银白色的胡须一颤，被人谈起的猫儿，打了个喷嚏。
舒展身躯伸了个懒腰，小巧的前爪抱紧了脑袋。
猫睁开了眼，他想起了自己的徒弟。
那是个女徒弟，娃儿长得俊。
是个总不愿喊他“师父”，而是叫他“老师”的徒弟。
也是个糟糕性子，是个冒冒失失荒荒唐唐又慌慌张张的徒弟。
他的女徒弟，叫箫筱。
最初拜他为师的时候，箫筱让他把最牛X的本事教给自己。
最牛X的本事呀......
那大概是睡觉吧，眼一睁一闭，一百年便过去了；醒来天正下雨，打了个哈欠听雨助眠，一百年又过去了。
睡觉，应该是他最牛X的本事。
可到底，他没把这本事传给箫筱。
他教给她剑法，教给她身法，教给她功法。
因为他徒弟要到【劫境】中闯荡，去寻找“回家”的办法。
家。
他问箫筱，家在哪？
“另一个世界，”箫筱说。
溪边，“月眼儿茂”里的溪水很浅，只没过脚踝，浅也清澈，会偶尔的看见鹅卵石缝隙里的虾，虾白的快透明。
脚丫子一晃一晃的，踩着水花，箫筱坐在岸边，挽到膝盖的裤管子也躲不开被水打湿的命，但她不在乎。
她低着头，打量着溪水流动倒映着的自己。于是她把耳边的鬓发梳向耳后，“该从何谈起呢，”她说，“这么说吧，你不用修习‘御剑术’，只需要一张车票，就可以天南地北到处走，几个小时而已，或者几天；你也不用苦练什么‘千里传音’，有中国移动，也有微信，你想跟谁说话按下通话键就可以；可如果你想跟世界通话，甚至可以......开个直播吧？”
她回忆着，也浅浅的笑着。
“在那个世界，额......在我的‘家乡’，每个人都过着路易十四的生活哦。你肯定不知道路易十四，那人是法国的皇帝，发明高跟鞋内位，据说他的宫廷生活相当奢侈，能够享受世界各地的产品，上到家具下到食品，英国意大利中国均有涉猎。可那怎样呢？在我的‘家乡’，几乎每个人都享用世界各地的产品，源源不绝，从锅碗瓢盆到汽车电脑，很多很多啦，说三天都说不完。哪怕不是权贵，只是个普通人，也同样过着皇帝的生活，每个人都是‘太阳王’路易十四！”
箫筱侧过脸，去看他。
而他蜷缩成了一个球，圆滚滚的黄，瞅不着猫脑袋在哪。
他不记得了。
橘猫不记得，自己是在姑娘说的哪一段睡着的。
也许是问他，“这世界有法国么，这里还是地球么”的时候。
又也许，是问他，“师父你说过此地是楚国，那你听过项羽么，你知道霸王别姬和乌江自刎么”的时候。
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橘猫在树桩子上翻了个身。
自己这个徒儿，可真是个聒噪的女娃儿。
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走后，自己却怀念起这份吵闹。
他把本事传给，也不是没有一点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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